高粱殡.10(第3/3页)



父亲两个滚就滚到了爷爷身侧,答应一声:“爹,我在这儿!”

爷爷把黑眼的匣枪递给他,说:“沉住气,别动,等他们靠近了打。”

爷爷又喊:“有枪的准备好,等靠近了打!”

伪军勇猛地冲上来。

五十米,四十米,二十米,十米,父亲看清了伪军嘴里的黄色的牙齿。

爷爷蹦起来,左胳膊往左一抡,右胳膊往右一抡,七八个伪军鞠着躬摔倒。父亲和五乱子他们也打得很准。伪军撤身就跑。爷爷他们用枪弹打着他们的背。匣子枪够不上了,又捡起伪军扔下的步枪打。

这一场小小的遭遇战,奠定了爷爷在铁板会中的领袖地位。数十个会员的惨死,把黑眼那套妖术戳穿了。会员们再也不愿参加每日必行的铁身仪式,枪,他们需要枪,什么样的神法魔术,都抵不住一个排子枪。

爷爷和父亲用假参军的诡计,混入胶高大队,在光天化日之下,绑走了大队长江小脚,又用假投诚的方式,混入冷支队,同样在光天化日之下,绑了冷麻子的票。

这两张“票”,换来了大量的枪弹和战马,换来了爷爷在威名大震的铁板会里说一不二的地位。黑眼成了多余人和碍手碍脚的人,五乱子几次要除掉他,都被爷爷制止了。

绑票之后,铁板会成了高密东北乡最强的势力,胶高大队和冷支队销声匿迹,似乎天下升平,爷爷开始萌发为奶奶出大殡的念头。然后就是敛财集资、抢棺杀人,余家的声名如繁花缀锦,火上浇油,但爷爷忘记了日满则仄,月满则亏,器满招覆,盛极必衰的朴素辩证法,为奶奶出大殡,是他犯下的又一个重大错误。

河堤后机枪声又响了,爷爷听到只有两挺机枪在响,那几挺一定是被胶高大队的手榴弹炸坏了。逃到了距离河堤一百多米的胶高大队和夹杂在胶高大队里的铁板会员们,被机枪子弹打得鲜花怒放,万紫千红,队伍又一次被压在一无遮拦的开阔地里。狡猾的冷支队绝不轻易出击,只让那两挺机枪嘎嘎咕咕地响着。

爷爷看到被机枪从河堤漫坡上打下来的那十几个胶高大队队员里,有一个满身是血的瘦小躯体慢慢地、极端困难地往堤上爬。他爬得比蚕还要慢比蚯蚓还要慢比蜗牛还要慢,他的身体好象分解成了几大部件,在一件一件地移动,血像小泉眼里的水一样从他身上往外冒。爷爷知道这又是一个铁杆的英雄好汉,又是高密东北乡最优秀的种子。重伤的胶高大队队员爬到河堤半坡上停了下来。爷爷看着他困难地侧着身,从腰里拔出一棵沾血的手榴弹就像从肚子里拔出一个婴儿一样。他用牙咬开了手榴弹盖子,又用牙叼出了拉火绳,手榴弹把子里嗤嗤地冒着白烟,他叼着拉火绳的头沉重地碰到河堤上若有若无的绿草芽里。青色的机枪筒子在河堤上跳动着,一缕缕枪烟在堤上消散,闪亮的弹壳不时飞到堤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