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道.7(第3/3页)



狗群在暖和的深秋阳光下,都显出一些慵懒的态度。我家的三条狗坐成一个三角,半眯着眼,好象在回忆往昔岁月。

红狗想起,在为烧酒锅主人看家护院时的安宁生活,那时两匹老黄狗还在,五条狗之间虽有矛盾,但基本上能团结一致。它当时最瘦最小,身上一度生过癞疮,被逐出狗窝。后来在东院的烧酒糠里打滚,治好了病,回去后就有些不合群,它讨厌黑狗和绿狗的欺贫爱富、诌肩摇尾的媚态,它知道今日有一场争夺霸主地位的战斗,群狗因矛盾转移到三巨头之间反而变得平和,那条杂毛公狗屡教不改,在狗群里制造着流氓骚乱。

后来,终于有了契机,一条破耳朵的老母狗,用冰凉潮湿的鼻子嗅嗅黑狗的身子,然后转过身,对着黑狗摇尾巴。黑狗站起来,与它的老相好亲热。红狗和绿狗都看到这情形,红狗静静地卧着,拿眼角瞟着绿狗。绿狗用一个闪电般的蹿跳,把正在调情的黑狗压倒在河滩上。

所有的狗都站了起来,看着牙齿和牙齿的斗争。

绿狗毫不迟缓利用发动突然袭击获得的优势,咬住了黑狗的脖颈、用力抖擞着,颈上绿毛戗立,喉咙里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黑狗被咬得晕头转向,用力撕出头颈,不惜丢掉一块巴掌大的肉皮。它站起来,剧烈的痛楚使它浑身发颤。它气疯了,它认为绿狗发动的进攻完全违犯狗道。暗下毒口,算不得好汉,赢了也不光彩!黑狗狂叫着,低着脑袋,猛钻到绿狗的前膛里,侧嘴啃住了绿狗的胸皮。绿狗咬住黑狗的伤口,一边咬一边连连蚕食进去,黑狗的嘴松了。绿狗松开口,胸脯上被黑狗撕下来的皮肤像门帘一样耷拉着。红狗慢吞吞地站起来,冷冷地瞅着绿狗和黑狗。黑狗脖颈半断,脑袋抬起来垂下,又抬起来又垂下,血像泉水一样往外冒,它不中用了。绿狗凶狠地盯着败在它嘴下的黑狗,骄傲地龇出尖利的狗牙,呜呜地叫着,它一侧目,看到了凝结着六月冰霜的红狗的长脸,身体立刻哆嗦起来。红狗凝眸一笑,猛往前一冲,用它惯用的伎俩把负伤的绿狗撞翻在地。不待绿狗爬起,它早弯回头,咬住被黑狗撕开的绿狗皮,狠命地一扯,绿狗前胸上的肉都露了出来。绿狗站起来,狗皮绊在两腿间拖擦着地面,它发出了转节的叫声,它知道,一切都完了。红狗又一膀子,把勉强立住的绿狗撞得连翻了两个跟头,绿狗没等爬起来,就在群狗雨点般密集的撕咬下,变成了一堆狗破烂。

这时,消灭了强劲敌手的红狗高扬起尾巴,对着血迹斑斑的黑狗咆哮。黑狗哦哦地叫着,尾巴紧缩在后腿里,绝望的绿眼睛盯着红狗,眼睛里流露出乞怜的光芒。急于结束战斗的群狗发疯般扑过去,黑狗一头扎到河里,自杀了。它的头在水面上抻了抻,便沉下去。从河水下翻起几朵气泡,咕噜咕噜响。

群狗把红狗拥在中间,龇着雪白的牙齿对着难得晴朗的天上那个苍白太阳,发出庆典般的嗥叫。

狗群的突然失踪,使父亲他们紧张而有秩序的生活全部乱了套。窸窸窣窣的秋雨打着天下万物,发出同样单调的声音。失去了与疯狗斗争的刺激,父亲他们就像大烟鬼犯了瘾一样,鼻涕呵欠瞌睡,一齐缠了身。

狗群失踪的第四天早晨,父亲他们懒洋洋地集合在洼地边缘上,看着洼地上缭绕的雾气和臭气,七嘴八舌地议论。

瘸子已经把枪缴出,退出了猎狗的队伍,他到远村他表弟的饭铺里帮忙混饭吃去了。瞎子单人无法干事,坐在窝棚里,陪着病中寂寞的爷爷聊天。只剩下父亲、母亲、王光、德治。

母亲说:“豆官,狗不会来了,它们怕手榴弹。”母亲看着那三条神秘的狗道,她其实比谁都盼着狗来,暗藏在狗道上的四十三颗木柄手榴弹凝耀着她的智能。

父亲说:“王光,你再去打探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