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3/4页)



哑巴不理睬母亲的话,他用手指豁破窗纸,歪头望着院子里的情景。大姐从不知什么地方找到了一把上官吕氏时代的火钳,双手持着冲了进来。她大骂着:“哑种、半截鬼,你滚啊!”她伸出铁钳去夹哑巴。哑巴轻轻地一伸手,就把火钳捏住了。大姐用尽力气也不能把火钳挣出来。在这种力量相差悬殊的角力中,哑巴脸上浮现出傲慢而得意的微笑。大姐很快就松了手,她捂着脸哭道:“哑巴,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嫁给猪场里的公猪,也不会嫁给你。”

胡同里锣鼓喧天。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进了我家大门。为首是区长,后边是十几个干部,还有一大群手持鲜花的小学生。

区长弯腰进屋,对母亲说:“恭喜,恭喜!”

母亲冷冷地说:“喜从何来?”

区长道:“大婶,喜从天降,您听我慢慢说。”

小学生们在院子里挥舞着鲜花,一遍遍朗声喊着:“恭喜恭喜!光荣光荣!

恭喜恭喜!光荣光荣!“

区长扳着手指,说:“大婶,我们重新复核了土改时的材料,认为把您家划成上中农是不妥当的,您家在遭难之后破落,实际上是赤贫农。现在我们把错划的成分改正过来,您家是贫农了。这是第一喜。我们研究了一九三九年日寇屠杀的材料,认为您的公婆和丈夫均有与日寇抗争的事实,他们是光荣牺牲的,应该恢复他们的历史地位,您们家应享受革命难属的待遇,这是第二喜。由于上述两个问题得到纠正和恢复,因此,中学决定招收上官金童入学,耽误的课程,学校将安排专人给他补课,同时,您的外孙女沙枣花也将得到学习的机会,县茂腔剧团招收学员,我们将全力保送她,这是第三喜。这第四喜吗,自然是志愿军一等功臣、您的女婿孙不言同志荣归故里。第五喜是荣军疗养院破格聘任您的女儿上官来弟为一级护理员,她不必到院上班,工资按月汇来。第六喜是大喜,祝贺人民功臣与结发妻子上官来弟破镜重圆!他们的婚事由区政府一手操办。大婶啊,您这个革命的老妈妈今天可是六喜临门啊!”

母亲像被雷电击中一样,目瞪口呆,手中的碗掉在地上。

区长对着一个干部招招手,那干部从小学生的喧闹浪潮中走过来,他的身后还跟进来一个怀抱花束的女青年。区干部把一个白纸包递给区长,低声说:“难属证。”区长接过白纸包,双手捧着,献给母亲说:“大婶,这是您家的难属证。”母亲抖颤着把那白纸包接住。女青年走上来,把一束白色的花插在母亲胳膊弯里。

区干部把一个红纸包送给区长,说:“聘任书。”区长接过红纸包递给大姐,说:“大姐,这是您的聘任书。”大姐把沾着黑灰的双手藏在背后,区长腾出一只手?把她的胳膊拉出来,把红纸包放在她手里,说:“这是应该的。”女青年把一束紫红的花插在大姐胳肢窝里。区干部把一个黄纸包递给区长,说:“入学通知书。”区长把黄纸包递给我,说:“小兄弟,你的前途远大,好好学习吧!”女青年把一束金黄的花递到我手里,她递花给我时,妩媚的眼睛特别多情地盯了我一眼。我嗅着金黄花朵温暖的幽香,马上想到了肚子里的金戒指,天哪,早知如此,何必吞金?区干部把一个紫色的纸包递给区长,说:“茂腔剧团的。”区长举着紫色纸包,寻找着沙枣花。沙枣花从门后闪出来,接过紫纸包。区长抓着她的手抖了抖,说:“姑娘,好好学,争取成为名角。”女青年把一束紫色花递给她。她伸手接花时,一枚金光闪闪的徽章掉在地上。区长弯腰捡起徽章,看看上边的花纹和字样,送给炕上的哑巴。哑巴把徽章别在胸前。我惊喜地想到:一个神偷在我们家出现了。区长从区干部手里接过最后一个蓝色的纸包,说:“孙不言同志,这是您与上官来弟同志的结婚证书,区里已经代你们办了登记手续。改天你们在表格上按个手印就行了。”女青年伸长胳膊,把一束蓝色的花,放在哑巴的大手里。

区长说:“大婶啊,您还有什么意见啊?不要客气,我们是一家人嘛!”

母亲为难地望着大姐。大姐怀抱着红花,嘴巴一歪一歪地往右耳方向抽动着,几滴眼泪,从她眼里蹦出来,落在紫红的、像扑了一层薄粉的花瓣上。

母亲矛盾地说:“新社会了,要听孩子自己的意见……”

区长问:“上官来弟同志,您还有什么意见?”

大姐看看我们,叹道:“这就是我的命。”

区长说:“太好了!我马上派人来收拾房子,明天晚上举行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