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4/4页)



把这个老东西——‘他对那个大汉子说,’伙计,吃点累,另挖个坑,埋了她。‘“几个大汉子分成两拨,一个为我挖沙坑,一个往进财家的沙坑里填土。进财的女儿哭着说:”娘呀,沙子迷眼……’进财的老婆便把大襟撩起来,蒙住了女孩的头。进财的儿子挣扎着往上爬,被大汉用铁锨铲下去了。那男孩呜呜地哭。

进财的娘坐在坑里,沙土很快就把她埋住了。她呼哧呼哧地喘着,骂着:“共产党啊共产党,俺娘们死在你手里了!‘小狮子说:”死到临头了,总算明白过来了,进财,你只要连喊三声’打倒共产党‘,我就给你家留下个人芽儿,将来,也有个人来给你上坟烧纸。’进财的娘和进财的老婆一齐求进财:“进财呀进财,快喊,快喊呀,‘进财一脸沙土,两个眼瞪得像铃铛一样,可真算一条咬钢嚼铁的好汉子,他说:”不,我不喊。“行,有骨气。’小狮子佩服地说着,从一条大汉手里夺过铁锹,铲起沙子,刷刷地往坑里扬。进财的娘没有动静了。沙土埋没了进财老婆的脖子,沙土早埋了进财的女儿,进财的儿子露了个头顶,两只手从沙土里伸出来,还在瞎扒拉。进财老婆的鼻子、耳朵里都窜出了黑血,那个嘴,像个黑窟窿,还在噢噢地叫,惨,惨,太惨了。小狮子停下锨,问进财:”怎么样?‘进财像老牛一样喘着,头胀得像个笆斗一样。他问答说:“狮子,挺好的……’小狮子说,‘进财,看在咱俩发小的朋友面子上,我再给你个机会,你喊一句’国民党万岁‘,我立马就把你挖出来。’进财瞪着眼,呜呜噜噜地说:”共产党万岁……‘小狮子恼了,铲起沙土,呼呼腾腾地往坑里扔。坑平了,进财的老婆和儿子都没了,但沙土还在动,她们还没死利索呢。进财的大头,吓人地露出来。他已经不能说话了,鼻孔里、眼里都出了血,头上的血管子鼓得像肥蚕一样。小狮子站在沙坑上跳,把那些松软的沙土踩结实。他蹲在进财的头前,问:“伙计,现在怎么样?’进财已经不能回答了。小狮子屈起手指,弹弹进财的头,问那几个大汉子:”伙计们,吃不吃活人脑子?‘大汉子们都说:“谁吃那玩艺儿,恶心死了。’小狮子说:”有吃的,陈支队长就吃。用酱油和姜丝儿一拌,像豆腐脑儿一样。‘那个挖沙坑的大个子从坑里爬上来,说:“小队长,挖好了!’小狮子走到坑边看看,对我说:”瓜蔓子姨,过来看看我给你点这穴宝地怎么样?‘我说:“狮子呀狮子,你发发善心,饶了我这条老命吧。’小狮子说:”这么大年纪了,活着干什么?再说,放了你,就得另找个人杀,反正今天要凑够一百个。‘我说:“狮子,那就用刀劈了我吧,活埋,太受罪了。’小狮子这个杂种说,‘活着多受点罪,死后上天堂。’这个鳖蛋一脚就把我踢到沙坑里。这时,一伙人吆吆喝喝从沙梁子后边转过来。领头的是福生堂二掌柜的司马库,我侍候过他的三姨太太,心里想:救星来了!司马库穿着大马靴子,晃晃荡荡走过来。几年不见,二掌柜可是老多了。他问:”那边是谁?‘小狮子说:“我,小狮子!’‘你在干什么?”埋人!“埋谁了?”沙梁子村民兵队长进财一家子。’司马库近了前,说:“那个坑里是谁?”二掌柜的,救命吧!‘我喊着,’我侍候过三姨太太,是郭罗锅屋里的。“是你呀,‘司马库说,’你怎么犯在他手里?”我多说了话了。二掌柜,开恩吧!‘司马库对小狮子说:“放了她吧。’小狮子说:”大队长,放了她我们就凑不够一百了,‘司马库说:“别凑数,该杀的就杀,不该杀的别杀。’一个大汉伸下锨,让我拽着锨头,把我拖上来。说一千道一万,司马库还是个讲理的人,要不是司马库,我就被小狮子那个杂种给活埋了。”

区干部们连推带拉地把郭马氏弄走了。

脸色苍白的蔡老师提着教鞭重新回到她的位置上,继续讲解酷刑辞条,尽管她眼泪汪汪,说话的声音还是那样凄婉悲凉,但学生们的哭声却消失了。我看到周围那些刚才还在捶胸顿足的人,现在满脸都是疲倦和不耐烦。那些散发着血腥味的图片,像浸泡多日又晒干的烙饼一样,枯燥无味。与郭马氏富有权威的现身说法相比,图片和讲解显得那样虚假、缺乏感情色彩。

我脑子里晃动着郭马氏亲历过的那轮白得刺眼的月亮,还有进财的笆斗一样的大头,还有那一定是机警凶狠、像猞猁一样的小狮子。这些形象是活灵活现的,而画面上的形象是——只能是浸泡多日又晒干的死面烙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