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对峙细柳营(第4/13页)

  我身子一横挡在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我是五脉许家的后人,我叫许愿。你如果真是药家子弟,就该知道,我能从柳成绦手里救出你,也一样能毁了你。”

  一听到这句话,尹银匠如中雷击。对他来说,我后半句的威胁,还不如前半句更有杀伤力。他沮丧地捂住脸,口中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露‘飞桥登仙’的绝活,一定会遭天谴,一定会。几十年都忍了,怎么还是没忍住……”

  尹银匠被我逼迫得走投无路,说着说着,呼吸忽然变得粗重起来,双目泛红,眼看又要犯病。我毫不客气,啪啪给了他两个大耳刮,他被我打蒙了,那些症状也硬是被打了回去。

  看来他的这个狂躁症,也是选择性的,吃硬不吃软。好声好气地询问,他跟你甩脸色、发脾气,非得恶形恶色地诈唬威胁,他才服软。早知道尹银匠是这么个秉性,我何必费尽心思去试探,直接杀进门去一通威胁,就全搞定了。

  现在柳成绦没机会了,但我还有机会。

  不把他逼到绝境,这家伙不肯开口。我冷冷说道:“我可以放你自行离去,莫许愿我自己会去救,但你要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否则……”

  我刚才用酸洗液泼人脸,他也看见了,知道我也是个下手不容情的狠角色,说到做到。

  尹银匠万般无奈,只得做了个手势,让我跟着他走,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他带着我七转八弯,在窄巷子里穿行了许久,忽然眼前豁然开朗,竟走到一条大路上来。我看到在前方路边右侧,居然是一处教堂。

  这教堂通体漆成棕黄色,有一个高高的尖塔钟楼,正中圆窗镶嵌着彩色玻璃。看这建筑的墙壁斑驳程度,恐怕是民国时候建起来的。虽然建筑略显破旧,但自有一番内敛的圣洁气象。在教堂外围是个小院,院子有一个圣母造型的喷泉和一个自行车棚,旁边书架上放着可以随意取拿的宣传小册子。

  尹银匠轻车熟路,直接往里面走。教堂没锁,一推就开。我在后面跟着,有点愣神,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基督徒?

  教堂内的陈设非常标准,前头是一个布道台,竖着十字架,下面大约二十几排木椅。旁边的穹柱上还挂着一副极富中国特色的大红对联,上书:主造天地万物,神爱世上众人。此时没有礼拜,教堂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尹银匠进来之后,神态变得平和多了,狂躁之气一扫而光。他随便选了一处座位坐下,我想了想,坐去了他身后一排。从我这边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他的后脑勺,以及远处的耶稣十字架。

  有些话,不面对面,更容易说出来。

  我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臂,安静地等着。尹银匠在前面垂下头去,双手合抱,喃喃祈祷了几句。阳光透过穹顶的彩色玻璃照射进来,如一只看不见的光芒之手,安抚着他的肩膀。

  “我不是药家的子弟,只是跟药家有些渊源罢了。”这是尹银匠的开场白。

  前面说了,焗瓷分成三个流派,山东皮钻、河南弓钻、河北砣钻,背后是三个家族:顾、樊、尹。

  其中河北这一脉最接近京城,经营也最深,颇得达官贵人、文人雅客推崇。晚清之际,尹家出了一个天才,叫作尹田。尹家有一手焗瓷的绝活儿,叫作“飞桥登仙”,既精妙,又好看,适合人前表演秀活。尹田惊才绝艳,极有天分,一学成便技惊四座,轰动京城。据说连宫里头的物件坏了,都特意请他过去修补,甚至还在老佛爷面前演练过。

  不过这“飞桥登仙”之术虽然惊艳,却有一个禁忌。尹家自古相传:此法太过精妙,夺造化之功,易遭天妒。因此一个人使用次数不可超过大衍之数,多则必生祸端。《易经》有云:“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尹田在京城名气太盛,他自己又有意借此邀名,“飞桥登仙”不知在人前表演过多少次,早超过大衍之数。没想到他一过五十大寿,竟一病不起,显然是触动了禁忌。尹田后悔也来不及了,自知时日无多,想把这手绝活传下去。可尹家传到这一代,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尹丹。

  尹田思前想后,只能放出风声,他愿意以“飞桥登仙”作为嫁妆,为尹家招赘。

  消息一传出去,京城轰动。大家都知道这手绝活的价值,想入赘的人如过江之鲫。可尹田的女儿尹丹却坚决不从,甚至以死相逼。在尹田再三逼问之下,她才坦承自己与五脉中人有了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