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4/5页)


  我不得不把电话挂了。我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听着唐宛如用如此猥琐的口气谈论着我的男朋友。更何况,此刻崇光还躺在她的床上。我真心怀疑她有可能一个月都不会换被单。

  坐上车,我把唐宛如发给我的短信打开,照着上面的地址念给司机听:“师傅,麻烦你送我去一下胶州路707弄1号,靠近余姚路,是一栋教师公寓。麻烦您了师傅。”

  说实话,我很少和宫洺一起坐在他车子的后座上。虽然我曾经趁宫洺不在的时候,无数次地裹着毯子躺在他宽敞的后座上睡觉甚至吃饼干。但是,真正和他肩并肩这样沉默地坐在一起,还是非常难得的。汽车行驶的速度非常快,但感觉上却仿佛静止着,完全没有颠簸起伏。玻璃窗关得紧紧的,窗外的车水马龙,完全隔绝在一片寂静的背后。狭窄的空气里,都是宫洺身上的气味,一种类似海水涨潮时的凛冽味道。

  我的手机突然在这样的静谧里尴尬地响起来,我慌忙接听起来,Neil在电话里大呼小叫的:“林萧,你什么时候来啊,我们全部已经到齐啦,就等你了喂!顾里说她的医生告诉她,她手术后不能等人超过十分钟,否则腹腔里就很容易再长出一个子宫来……哈哈哈哈,对了,林萧,你男人此刻可是脱了衣服睡在唐宛如的床上啊,你再不来的话……要么这样吧,反正迟早被唐宛如下手,不如先借我一下吧……啊啊……”

  他的笑声诡异地响了几声之后,就仿佛飘远了,然后传来几声惊呼,然后是盘子打碎的声音,听筒里面一片嘈杂,我能听见唐宛如的惊天分贝,很明显,Neil被唐宛如殴打了。我刚想说话,电话就断了。等我拨过去,却没有了信号。

  我转过头,尴尬地对宫洺抱歉地耸耸肩。

  宫洺淡淡地一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拿着手中的遥控器,把汽车上的收音机随便调了个频道。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喇叭里飘出来:“各位听众,下午好,今天是2010年11月15日。欢迎收听《历史上的今天》。在1988年的今天,也就是11月15日,苏联首次发射大型实用航天飞机‘暴风雪’号进入太空……”

  车厢里回荡着收音机的电波,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照进来。

  我突然有一种小时候星期天早上醒过来,闻着饭菜香味,听着收音机广播声的幸福感。

  “前面转过路口就到了。”司机礼貌地告诉我。

  我抬起头,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将天空映照出一片灿烂的云霞。上海常年都是灰蒙蒙的天空,很少能够看见这么漂亮的火烧云。

  我回过头看着宫洺,他的眉眼在绚烂的云霞里,依然笼着一层谜一样的阴影。他的目光低垂着,看起来仿佛油画里漠然的天使。我看见他眼角一道不易觉察的细纹。

  这些年,他也老了。

  我突然觉得,他比谁都要孤独。

  车子转过路口,就停了下来。我和宫洺抬起头,看见前面堵得水泄不通。很多车子挤在一起不停地按喇叭。远处灿烂的云霞更加地浓烈,迷幻的光影把整条街照得通红,仿佛上帝把一桶巨大的红色染料打翻在了这条街上。

  我和宫洺拉开车门下车,朝前面张望着。

  我看了两分钟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朝前面飞奔过去。

  宫洺死死地拉住我的手,把我的手腕掐出一道乌黑的淤青来。

  我瘫坐在地上,膝盖擦破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当我再一次回到上海的时候,刚好一年过去。

  这一次,我自己开车路过当时的路口。灿烂的云霞已经消失了。漆黑的大楼此刻依然包裹着绿色的脚手架,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上海的暮色里,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碑。

  路边有一些路人放下的白色雏菊,细碎的花瓣被秋风吹拂着,铺了一地。

  我停在当初的路口,趴在方向盘上。手腕上依然残留着当时宫洺留给我的清晰的刺痛。

  后来,我经常都梦见同样一个场景。

  梦里我们还在大学的寝室。窗外是上午清亮的阳光,整个寝室笼罩在一片泛着柔光的洁白色泽里。顾里在饮水机面前倒腾着她刚刚搜罗来的诡异饮料,她冲了一壶蓝歪歪的东西,此刻正目光炯炯地倒进四个杯子里,准备拿给我们服用。

  而唐宛如则大汗淋漓地坐在沙发上,用力地拧着一瓶运动饮料的盖子。

  而我和南湘头靠着头,穿着睡衣挤在沙发上窃窃私语,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而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我们都依然是二十岁的年纪,苹果肌饱满发亮,宛如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