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一挥手,带走所有云彩

我脑海里常有一群少年,他们把衣服挂在肩膀上,走在夏天里,有一种时光永不老的肆无忌惮感。

直到有一天他们直面生命里的切肤之痛,才会知道,生命里的许多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时光会远走,少年会长大,当然,也有人会永远离开。

我曾知道一个故事,一群少年们关于生离死别的第一次讨论,是在一次江边的打闹中,有人不慎落水。其他人脸都吓变了色,只是过了几秒,落水少年就扑腾着浮出了水面,大家围过去把他拉了起来。

胖子说,“我还以为你会死”。落水的削瘦少年,咳嗽了几声,突然冒出一句:“老子要真死了,你们记得要在QQ空间上发遗照悼念我。”说得那么潇洒。

大家突然就沉默了,胖子问:“为什么是QQ空间?”那时候的QQ空间,往往聚集了少年们所有的情感,所以削瘦少年翻了翻白眼,用眼神告诉胖子:还有其它选择吗?

一瞬间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讨论如果中间有人先死了,他们要为他做些什么,是在坟前放他最爱的A片,还是给他念几个笑话;大家甚至还考虑到,如果那天哭不出来,会不会很尴尬,所以一定要带一瓶风油精。

他们之所以能非常快乐地讨论着一件非常悲伤的事情,只是因为那件事情,离他们实在太遥远;像小学时看着头顶的篮筐,每天在下面用力地跳起来伸手去摸,却根本摸不到丝毫,觉得那就已经可以算作世界上最遥远的东西了。

那个年纪让少年们与这个世界保持了一种安全距离,但他们当时是不得而知的。他们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急着长大,急着缩短那段安全距离,急着跳进这个花花世界,去一探究竟。用非常成熟的姿态和话语,做一些最幼稚的事情。所以他们难免就成了一群异类。

而说起他们间的特殊感情,就像胖子曾在作文里写:“曾经没人愿意理解你,然后还根据他们的理解给你贴满了标签时,有几个和你一样的人,相互把身上贴着标签扯下来,并且与你形影不离。每一个眼神都在告诉你,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我们都不是。”那是他唯一一次超过35分并写满了800字的命题作文,那次题目叫《陪伴我的人》。

转眼间,少年们就各自长大,各奔东西。

胖子继续学业,削瘦少年开始迷上了赛车,其他人也各自奔忙。偶尔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回忆起曾经,全是旁人听了觉得不可思议的傻事。只是有时这个事件的主角不在,有时那个事件的主角没来。

胖子有时觉得,长大以后,除了没有机会再形影不离地做傻事外,大家并没有走远。再长大一点时,胖子开始发现,有人有了家庭,有人开始绝交,有人开始再也不见;在时间里,大家不可避免地渐行渐远。

胖子常想,如果有一天大家一个不少地再聚在一起,会做些什么。

后来在一天夜里,胖子接到一个电话,睡眼朦胧间,听着那边惊慌失措又不可置信的声音,告诉他削瘦少年孤独地死在了马路上。

胖子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喂?”就自己挂断了电话。

当夜胖子拿起手机,翻开电话本,找到那些曾经的常用号码,一个一个号码扫过去,还没拨号就痛哭失声。谁能想到,久不联系的朋友,再联系时,不是告诉他们一个有关于快乐的聚会,也不是告诉他们有关于自己的各种好消息,而是告诉他们,一起长大的人里,突然少了一个。

也许那天夜里,大家各自在天南海北,想的都是,为什么那次他叫我我没出来,为什么我当初跟他喝酒不肯喝完那半杯,为什么有时我会觉得他很烦?为什么是他给了我们第一次关于生离死别的体验。

有的人连夜开起车,有的人买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恨不能立即,朝他狂奔去。

胖子顺便回到了曾经的小学里,站在篮筐下,脚轻轻一踮,整个篮筐抓在了手里。傻笑着对旁边的朋友说:“你看,小时候以为要飞起来才能碰到的东西,现在随随便便就触手可及。”无论那是不是你想触碰的东西。

那之后的一年,大家又各自奔忙。

在削瘦少年忌日那天,大家齐聚在一起。在削瘦少年的碑前,有人告诉他自己结婚了,有人告诉他自己找到工作了。而胖子说:都怪我当年乌鸦嘴。

那天没有人带风油精,不过没出现他们当年所担心的,哭不出来的尴尬,因为大家都哭得像个孩子。

突然有个人拿着手机,对着那块碑,边流眼泪边放起了削瘦少年最爱的A片;接着有人用手机上网,递给大家,一起哽咽着给他念了一段又一段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