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第2/3页)

无伤道:“算!”

方天至拍了拍他的肩,道:“看风景时,不必也扎马步。”

无伤闻言“哦”了一声,这才不动声色地收了桩功,问道:“今日呆在船上,拳还打不打了?”

方天至道:“船上拥挤,不要妨碍了旁人。拳等上了岸再打不迟,往后夜里打坐就是。”

这艘船并不大,载的也是寒酸客人。

船分两层,上层只船主有单独一间舱室,下层则用来安置客人和水手,精致的客舱自然没有,大伙儿挤在通铺舱里,一人只有一条床板睡。

眼下不到睡觉时间,自然没有人愿意呆在不见光的闷臭舱室里数臭虫。是以除了干活的水手外,所有客人都正坐在甲板上看风景。

方天至师徒两个旁若无人的说话,其他三个客人闲极无聊,便总忍不住偷瞧几眼,但却又不敢搭话。其中一个瘦老妪捧着包袱独坐在舱门边,忽地门帘一动,一个赤膊水手探出头来,笑道:“主家吩咐开伙了,客人们请来用饭。”

便宜客船上的便宜伙食,自然不会有多好吃。

水手在一趟长板桌上放了一桶豆饭,一锅清澈见底的虾米菜汤,几条烧咸鲅鱼,并一海碗蒸虾酱,一缸腌菜。这些虽不算什么好菜,但至少有几味鱼腥,勉强也算是肉味了。饭钱并不包含在船票里,想吃的要付先钱才行,一行五个客人抻头往桌上一瞧,头立时缩回去三个,只剩两个肯付钱吃饭。

方天至拨开酱菜桶盖子,正思量要不要请船主热一下窝头,余光却忽地瞥到了无伤。

无伤脸色如常,只鼻尖微耸,两只圆眼睛牢牢地盯着桌上的咸鲅鱼,仿佛正在嗅味。

他本是世家公子,就算装疯卖傻,惯受忽视,蔺王孙府里也不会少他一口饭吃。

蔺王孙若泉下有知,怕也想不到他堂堂侯爷的儿子竟会被两条臭鲅鱼馋成这样。

无伤忽地察觉方天至目光,机警地瞅回他一眼,便立时垂下头来从包袱里找窝头。

方天至瞧着他,忽道:“你想不想吃?”

无伤道:“我不想。”

方天至道:“你既然想吃,照实和我说便是了。干什么口是心非?”

无伤又瞅了他一眼,像是十分不解:“我说了和你一起当和尚。我要吃素的。”

方天至笑了笑道:“谁说和尚就一定要吃素了?好和尚吃素,坏和尚却照样吃肉喝酒。你若想吃荤的,尽管去吃就是了,我又不会怪你。”

无伤呆住了,半晌才道:“你……你……我不当好和尚,你也不会怪我么?”

方天至掰了半个窝头,倒上酱菜,道:“我自个喜欢当个守规矩的和尚,却不见得强迫我的徒弟各个与我一样。无非是不守清规戒律罢了,不当好和尚有什么要紧的?既然没什么要紧,我又为什么要怪你?”

无伤默默瞧了他半晌,忽问:“那什么才算要紧?我怎样了,你才会怪我?”

方天至咬了口窝头,远远瞥了眼海上的粼粼红波,嚼罢也想到了该如何说,便和声道:“人活在世上,没什么事是必须该做的。你喜欢勤勉便勤勉,喜欢做懒汉就尽管去懒,乐意去做官便做官,乐意去种地便去种地,不管干得是好是坏,谁也管不着。但只有一样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做个好人。”

他认真地凝注着无伤,道:“做和尚也是一个道理。你不必非做个和尚,也不必做了和尚就一定要做好。好和尚未必是好人,坏和尚也未必是坏人。你只需是个好人,是不是好和尚,又有什么关系?”

无伤面无表情地默然听着,又问:“那怎么才算是好人?像你一样多多去做好事么?”

方天至道:“不。做好事的未必就是好人。”他出神了片刻,似是忆及往事。半晌,才复缓缓开口,“若要我来说,不损人以利己,不助纣而为虐,如是坚而不移的人,那就是好人。……若她心里还能时常怜悯宽容别人,那就是了不起的好人了。”

无伤听他语气颇见温柔,不由怔了一怔,但仍不解而郑重道:“那是不是别人对我坏,我也要怜悯他,宽容他?”

方天至笑了笑,道:“那样了不起的事,又有几人能做到?我只希望你不要太怨恨那个人,就足够了。”

无伤问:“为什么?”

方天至道:“因为人若太过怨恨,心底一定很不好过。心底不好过的人,常又会过得很苦。不论你太怨恨谁,最难过的总是你自己。为何不对自己好一些呢?”

无伤冷冷道:“我若是不好过,只要十倍百倍报复回去,解了恨,自然就不会再不好过了。”

方天至微微一笑,轻叹道:“那你总不免在制造新的怨恨。造成怨恨的人,怎不会被重重怨恨所包围?又如何能真的好过呢?”他又复望向遍洒余晖的海面,“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数十年回头一望,恰如弹指刹那……何不让心底的快乐多一些,怨恨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