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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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斯林商店里很热——太热了!琼西脸上几乎马上就出汗了,而当他们四个人来到付费电话旁时(顺便说一句,这儿离烤火炉很近),汗珠已经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淌,感觉腋下如同大雨过后的林中杂草……这并不是说他的腋下很繁茂,他才只有十四岁而已。用彼得常说的话就是,你想得美 吧。

这里的确很热,而他还没有完全挣脱梦魇,这个梦没有像平常的噩梦那样迅速消失(他仍然闻得到汽油和轮胎燃烧的气味,仍然看得见亨利拿着那只软皮平底鞋……还有那颗脑袋,他仍然看得见瑞奇·格林纳多那可怕的断头),接着,由于接线员多管闲事,他的心情更糟了。琼西把卡弗尔家的电话号码报给了她(他们以前经常拨打这个号码,问他们能不能过去,而罗伯塔和艾尔菲总是满口同意,不过他们这么问也只是出于礼貌,家里的大人都是这样教他们的),可接线员却问:“你父母知道你在打长途吗?”她说话时不像北方人那样慢条斯理,而是稍稍带一点法语腔,就像在这一带长大的人一样,因为在这里,勒杜尔诺和比索耐特的姓氏比史密斯或者琼斯更为常见。彼得的老爸称他们为吝啬的法国佬。而现在他在电话里就碰上了一个,老天帮助 他。

“如果我自己付费的话,他们就让我打。”琼西回答。唉,他早该知道到头来会由他来拨打这个电话。他拉开外套的拉链。天啊,这儿简直像蒸笼一样!琼西实在是不明白,那些老家伙们怎么还能像那样围坐在炉子旁边。他自己的朋友们也把他围得紧紧的,这倒是不难理解——他们想知道进展得怎么样——不过,琼西还是希望他们能退开一些。他们这么紧地围着他,让他觉得更热 了。

“孩子,如果我跟他们——跟你的爸妈——打电话的话,他们也会这么说 吗?”

“当然。”琼西说。汗水流进他的一只眼睛里,感觉一阵刺痛,他像擦眼泪似的把汗水擦掉。“我爸爸在上班,我妈妈应该在家。949-6658。只不过我希望您快一点儿,因 为——”

“我这就帮你拨。”她说,听上去有些失望。琼西把电话从一边耳朵换到另一边,好让外套自动脱下来,落在脚边。其他人都还穿着外套;比弗那件摩托衫上的拉链甚至都没有拉开。琼西简直不明白他们怎么受得了。就连那些气味也让他心烦:有樟脑球、豆子、地板蜡、咖啡以及泡菜坛子里的卤水等气味。他通常都很喜欢戈斯林商店的气味,可是今天,它们却让琼西觉得反 胃。

他耳朵里响起“咔嗒”的接线声。太慢了。他的朋友们都朝后墙上的这部付费电话凑拢,紧紧拥住他。在相隔两三条过道的地方,拉马尔正盯着谷类食物的架子,一边不停地按摩着额头,似乎头痛难忍。鉴于他昨晚消耗掉了那么多啤酒,琼西觉得他头痛也算正常。他自己也在头痛,但与啤酒无关,全是因为这里他妈的太热 了——

他微微直起身子。“铃响了。”他对朋友们说,但马上就后悔自己没管住嘴巴,因为他们挤得更拢了。彼得的口气真他妈的难闻,琼西想,你是怎么回事,彼得小子?一年才刷一次牙吗?也不管牙齿需不需要刷?

响到第三声时,有人拿起了电话。“喂,你好?”是罗伯塔,但听起来不像以往那么开心,而是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其中的原因也不难猜到;他从电话里能听到杜迪茨在号啕大哭。琼西知道,艾尔菲和罗伯塔对这哭声的感觉跟他和他的朋友们的感觉不一样——他们是大人。可他们还是他的父母,他们也有所感觉,所以,他估计卡弗尔太太今天上午一准过得很不顺 心。

天啊,这里怎么这么热呢?他们今天早上往那该死的炉子里放什么了?难道是钚不 成?

“快说话,是谁呀?”语气很不耐烦,这也完全不像卡弗尔太太的性格。她曾多次告诉过他们,如果说身为杜迪茨这样特殊孩子的母亲教会了她什么的话,那就是耐心。但今天早上却不是这样。她今天早上好像很气急败坏,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如果你想推销什么东西,那我就不能奉陪了,我这会儿正忙着,而 且……”

杜迪茨还在那儿又哭又叫。你正忙着,没错,琼西想,他从天亮就开始闹了,你到现在一准是快散架 了。

亨利用胳膊肘在琼西的腰上戳了一下,又用手拍了拍他——别愣着!快说呀!——虽然他被戳得有点疼,却不失为一件好事。如果她挂断电话,琼西就得再一次去应付那位爱管闲事的接线员 了。

“是卡弗尔太太——罗伯塔吗?我是琼 西。”

“琼西?”他感觉到她如释重负;她一直都那么盼望杜迪茨的朋友们能够打电话来,以至于现在还以为这是自己的想象,“真的是你 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