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蛋头博士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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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发现,自杀也有声音。它想自我辩解。问题是它不怎么说英语,往往说着说着就成了自己那支离破碎的洋泾浜。不过这没关系。只要能说似乎就够了。亨利允许自杀说话以来,生活有了巨大的改观。晚上甚至又能睡觉了(虽然次数不多,但是够了),白天也一直过得还不 错。

直到今 天。

驾驶“北极猫”的是琼西的身体,但是,此刻附身于他老朋友体内的那个东西却满是异类的形象和异类的目的。琼西可能也还在里面——亨利宁愿这么认为——不过果真如此的话,他现在也一定是被压得太深、太小、毫无力量,所以无济于事。过不了多久,琼西就会彻底消失,那或许倒是一种解 脱。

亨利害怕现在控制着琼西的那东西能感觉到他,可它却疾驰而过,丝毫也没有减速。正朝彼得奔去。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后又去哪儿?亨利不愿意多想,也不愿意在 乎。

他终于又朝营地走去,不是因为“墙洞”还有什么东西,而是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他来到写有克拉伦顿这个名字的院门前,朝戴着手套的手里又吐出一颗牙齿,看了一眼,就扔掉了。雪已经停了,但天空仍然阴沉沉的,他觉得风势似乎又加强了。收音机里是不是说过先后会有两轮暴风雪什么的?他记不清了,也不知道这是否要 紧。

从他西边的某个地方,突然传来一声震天的爆炸。亨利呆呆地朝那边望去,可什么也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坠毁或爆炸了,他头脑里那些喋喋不休的声音已经停止。他不知道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在意。他踏着“北极猫”离去时在雪地留下的车辙,穿过敞开的院门,一步步靠近“墙 洞”。

发电机发出平稳的轰鸣,在作为门前踏板的花岗岩石板上,房门大敞。亨利在门外停了片刻,打量着石板。他起初以为上面是血,但不管是新鲜的血还是凝固了的血,都不会有那种奇异的金红色光泽。不,他看到的是某种生长着的有机物。苔藓或真菌。或者其他的什么东 西……

亨利微侧着头,吸了吸鼻子,轻轻地闻了闻——他十分清晰而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一幕:在莫里斯酒店里,他一边闻着服务生刚刚倒好的酒,一边隔着桌子端详前妻朗达,心里想,我们闻的是酒,而狗闻的是彼此的生殖器,最终的目的差不多是一回事,突然间,他眼前浮现出牛奶从父亲的下巴流下来的情景;他朝朗达笑了笑,她也回了他一个笑容,他当时想,完事之后会多么轻松啊,如果要干的话,何不尽快开始,越早越 好。

他现在闻到的不是酒味,而是一种潮湿的、带有硫磺的气味。他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气味,紧接着就想了起来:那个把他们害惨了的女人。这里也有她因肠胃问题散发出的那种气味。

亨利踏上石板,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儿,不禁回忆起所有那些年月——其中的欢笑、聊天、喝酒、偶尔用用的便盆、1996年(也许是1997年)的食物争夺战、枪声、象征猎鹿季节的混有火药和血腥的苦丝丝的味道,以及死亡、友谊和童年荣耀的味道——的沉甸甸的分 量。

他站在那儿,又闻了闻。气味更浓了,更像是某种化学物,而非有机物,也许是气味太浓的缘故。他朝里看去。地上有更多毛茸茸的霉状物,但实木地板仍然注目可见。不过,在纳瓦霍地毯上却长着密密麻麻的一片,以至于掩住了地毯的图案。很显然,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它在温暖的地方长势更好,但大体来说,它的长速令人恐 怖。

亨利正要抬腿进去,转念一想,反而从门口退开两三步,愣愣地站在雪地里。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流血的鼻子和牙床中的豁口——早上醒来时,那些牙齿都还留在原地。如果那苔藓般的东西能产生某种通过空气传播的病毒,比如埃博拉病毒和汉滩病毒,他很可能已经在劫难逃了,不管他再采取什么措施,也不过是亡羊补牢。但是话说回来,干吗要冒不必要的险 呢?

他转身绕过墙洞,朝峡谷那边走去,脚下仍然循着离去的北极猫所压出的清晰车辙,以免在新下的雪中滑 倒。

2

工具间的门也敞着。亨利可以看到琼西,是的,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琼西取雪地摩托车之前在门口停留片刻,看到琼西一只手随意地扶着门框,看到琼西在侧耳倾听……听什么 呢?

听那片寂静。没有乌鸦的聒噪,没有鸟的嬉闹,没有啄木鸟的忙碌,也没有松鼠的蹿跳。耳畔只有风声,偶尔有一团雪“噗”的一声从松树或云杉上滑落,打在下面新积的雪上。这儿的动物都已经消失,就像加里·拉森卡通片里那些憨态可掬的动物一样迁徙到了其他地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