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乔唯之章 只有想活下去的人,活下去才对(第6/8页)

“用不着。”我一晃肩膀脱下来塞回他手里。

这是我们那天早上仅有的对话,回家的路上,父亲专注地握着方向盘,而我倒在汽车后排的座椅上迷迷瞪瞪地睡了一路。我梦见他打我,下手很重,打得我皮开肉绽的,可我就是不肯求饶,睡醒时才发现是一场梦,我没挨打,只是自己皮痒痒,不,应该说,皮疼。

以前,我不太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使神差之类说法的,但当我回到家,想换下脏衣服洗个热水澡,顺便盘算下今后该做点什么时,一张彩色印刷的名片就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飘飘摇摇落在卫生间湿漉漉的地板上。

很久以后,我常常会想起那天清晨看到的日出,还有那张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名片,这两样东西至少在向我证明着一件事,我还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弃,虽然它对我算不上好,但至少也不算坏。当时我并不懂,其实那天早上带给我温暖的还有一样东西,就是父亲的棉衣,我却狠心地将它推了回去。

在洗弟弟换下来的脏衣服时,我把父亲的旧背包也一并丢进洗衣机。我坐在地上靠着转动的洗衣机,听着滚筒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响,翻开背包里那本记事簿,到底父亲心里藏着怎样的秘密?我抑制不住胡思乱想着。

记事簿里塞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就是滑雪场那张的缩小版,我从透明的封套里把照片抽出来,可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突然到我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在那张全家福照片的后面还插着一张两人的合影,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的女人,其中一个是母亲,站在母亲旁边的另外一个,竟是死去的伊娜阿姨。她们站在一座码头边上,伊娜阿姨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而母亲依旧是悒悒不乐地沉着脸,我翻出外公过世那年母亲回乡时拍的照片,同样的一座码头出现在另外一张母亲的单人相片上面,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一模一样的,我当下作了一个决定。

圣水离屿城算不上多远,开车去的话也不过四个小时就能够到达。我把一两天所需的日用品和衣服塞进行李袋,决定带上弟弟一起亲自走上一趟,如果那是母亲和阿姨出生的地方,就没理由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这么想着,发动了引擎。

出生和长大都在屿城的我从没来过像圣水这样的小县城。我也曾迷惑过母亲为什么从没带我们来过外婆家,母亲总是说:“那么小的地方有什么可去的呀,什么玩的都没有哦,你们去不了半天就要闹着回来,想你外婆的话,我就接他们到城里来好了。”本来对那里也没什么兴趣的我,提了几次之后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小孩总是被更多的事吸引着注意力。外公外婆虽然来过我家几次,但也从没结伴一起出现过,那时的我因为年纪小没有过多在意此事,现在想起来,莫不是因为要照顾阿姨外公外婆才需要留一个人看家吧?

我隐约能够察觉到母亲当初的心思,一向争强好胜的她,大概是不想让她的儿子知道在老家还有这样一位被人当成弱智看待的姨妈吧。所以她同外公外婆一直隐瞒着这样一位阿姨的存在。回想起母亲冷傲的个性,总觉得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每当乔奕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行为时,作为哥哥的我也会忽然产生“为什么偏偏是我有这样一个弟弟”的念头,母亲在与伊娜阿姨共同成长的岁月中,曾经忍受着怎样的怨念,我自然可以感同身受,我不是也从没跟凌乐乐提过我有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双胞胎弟弟吗?刹那间,我被自己脑中的分析吓了一跳,母亲这么想要完美的小孩,是否也和伊娜阿姨有关呢?否则,当发现身体上毫无缺陷的弟弟却患有无法治愈的心理疾病时,她怎么会一下子变得那么绝望,好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冷漠得像机器一样不停运转着的工作狂。

我希望自己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在母亲的故乡得到解答,究竟这样一个从未试过向自己的孩子敞开心扉的女人会有着怎样的成长经历,那些我没来得及了解的过往,会在这个陌生的小县城里显出它的轮廓吗?

虽然距离屿城仅仅几百公里,但看在我眼中的圣水却是一个闭塞落后的小县城,从县城里唯一的一条主干道上经过,几乎找不到一座像样的商业化建筑,仅有的几家小餐馆也是门可罗雀,我挑选了看上去门面较为干净的一家面馆,要了两碗阳春面果腹。听面馆的老板说县城里的年轻人都去附近的几座大城市打工了,留在这里生活的大多都是一些老年人。过去在沿海有些渔民是靠捕捞为生的,但由于年轻人越来越少,个人做水产业风险又大,当地的捕捞业便慢慢萎缩。吃过饭我们来到海边,码头上停泊的果然都是一些大企业的渔船,小渔民用渔网捕捞,受到休渔期等各种状况的限制,而大船有高级的大型钓具,一次出海便赚得盆满钵盈,是小渔民一辈子也赚不来的。我的外公曾经就是这样一位落魄的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