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乔唯之章 LOVE BANK?SAVE LOVE.(第3/8页)

有一次,我在朋友的派对上结识了一个年长的女人,直到现在我都叫不出她的名字,只记得她的鼻尖上有一颗痣,小小的,但十分精致。那天晚上,我们都很快乐,活像两条从狭小的鱼缸中放归大海的鱼,缱绻在蒸腾着水汽的相拥之中,直至从未有过的安适与感动化作巨大的海浪将我们卷入海底。我睁开眼,看到孤独,它是潜伏在水底的珊瑚,但距离很远,至少我不会被它刺到,再把眼睛闭上,睡意便像海藻一样将我卷往深海。

“你困了吗?”她说,“天一亮,我就要赶回去了。”那双细长的眼睛于起伏的呼吸之中频频眨动着,像美丽蝴蝶的翅膀,这更让人昏昏欲睡。我在她的眼角找到一些细小的纹路,不由得伸出手抚摸这张被岁月修饰过的女人的脸,“怎么了?”她细长的双眼漾出笑意,问道。我摇摇头:“没事啊。”

“我该去洗澡了。”她急匆匆地从床上坐起。

“能不走吗?”我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再待一会儿。”她看了我一眼,再次把身体滑进白色的羽绒被里:“最多十分钟,不然我就赶不及了。”我没问她赶不及什么,只是把身体凑过去,贴着她的。

“你冷吗?”她向我张开双臂,我把脸深埋进那温暖的臂弯之中,一种甜橙的香味好像被打开了盖子从她的身体里弥散出来,我贪婪地吸吮着,舍不得把盖子扣上。她轻抚着我的头发,眼睛望着窗外,我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啊,”她轻叹口气,低下头,红着脸,“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坏,我有个五岁大的儿子,昨天出门前和他说好的,今天带他去游乐场给他过生日。”一瞬间,一种深切的悲哀疯狂地涌入我的身体里,我翻然醒悟,所有这些近乎于偏执的依恋,都是用于填补那个巨大的空洞,那个理应被“母爱”填满的空洞,可那终究是不同的。一个真正的母亲的拥抱,我愿意拿十年的寿命去交换,不,就算拿走所有的也可以,可现实是,我只能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怀抱里寻找爱的慰藉,我好羡慕那女人的儿子。

手边的相册还剩厚厚的两本,时间却已接近凌晨三点,但一张有用的相片我都没找到,好不容易困意来袭,便直接和衣倒在沙发上,带着失望睡去。睡着睡着我又做了噩梦,这个梦很怪,和以往的梦都不一样,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台ATM机,右上角印着“LOVE BANK”,功能是“SAVE LOVE”,设置为只存不取,不断地有人来,往我的身体里存入“爱”,要是我不主动将它们掏出来,谁也别想取出。于是,我听到叫做“爱”的东西在我血液里流淌的声音,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时而寂寞,时而奔放,顿时很满足,直到我遇到第一个抢劫者,他轻轻一撬我就开了,但我没看清那张脸,那整张脸都被头发挡住了,好不吓人。

翌日,当我到达与安东约好的废旧工厂拍摄地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他正在和助手调光,布景后面站着凌乐乐,她看到我时,随便摆摆手算做打招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家的事,我都知道了。”安东说。我本想推掉这次拍摄的,可安东在电话里游说我这是为一个怎样怎样高端的服装品牌拍摄大片,说得天花乱坠,像是拉我去给Armani走秀,但我还是没兴趣。最后,还是厂家给出的四位数一天的报酬腐蚀了我,让我甘愿穿上那些山寨得不能再山寨的衣服,摆些“不走寻常路”的pose假装sunshine boy。

“别担心。”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先别抽了,”凌乐乐没好气地说,“还拍不拍了?”她丢给安东一个白眼。我没说话,一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二来她用海绵在我脸上打粉底我也不好开口,我闭着眼睛,听着粉刷在脸颊上扫过的声音,她很用力,好像在释放对我的怨恨。

“睁眼吧,昨晚你干什么了?眼睛像兔子一样,”她连嘲带讽地说,“这德行怎么拍,你自己弄一下,”她的手指掠过一字铺开的化妆刷,从一个小布包里取出一瓶“新乐敦”,丢给我。

我将药水滴进眼睛里,眨着眼说:“总之没干你想的那事,我享受单身还来不及呢。”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就你,鬼才信。”她帮我补起被眼药水糊掉的粉底,说话时的气息呵在我额头上,“跟我解释这些干什么?反正我现在也不是你的女朋友。”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像她说的,反正我们也不在一起了,除了工作,我猜她并不指望跟我这种大烂人做朋友,大左要比我强一万倍,至少他比我懂得如何去对一个女人好,而我是个向来鄙视“男人的责任”这种字眼的人。

“你们俩还行吗?”我很犯贱地问了一句。她眨了一下涂着浓密睫毛膏的眼睛,一边检查我脸上的妆一边不屑地说:“你指哪方面?”我知道她的火气上来了,这种时候,最好别招惹她。她使劲抓着我的头发把啫喱水喷得像消防员救火。“眼、眼睛……”我慌忙抬起手去遮。她好像没看见一样,拼命压着喷头破坏地球的臭氧层。“我们,很好啊,”她似笑非笑地说,“不知道多合得来。”我长吁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其实我等的就是这一句,听完她的话我找到一种绞刑犯被忽然赦免的感觉,轻松得都能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