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乔唯之章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第3/8页)

我回过神来,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亲手结束它。从来没打过棒球也没认真看过一场棒球比赛的我,手里的棒球棍却像哈利·波特的魔杖一样在我们面前飞舞起来,砸碎了桌上的啤酒瓶,让这个垃圾场向更加残破的方向迈进,破碎的玻璃喳飞溅出混乱无序的轨迹,我忽然体会到一种快乐,一种只有在欣赏一部黑色喜剧时才有的疯狂而嘲弄的快乐。

大左和凌乐乐吓呆了,安东拿在手上的啤酒瓶只剩下瓶口龇着大嘴,烘托着他脸上戏剧性的表情,转瞬间,他们都成了这出喜剧里表演浮夸的龙套,最后,我用尽身体残余的力气大吼了一声:“滚!都他妈的给老子滚!”话音散尽时,我发觉自己想喊这句话很久了,也许并不是针对他们而喊的,大有一种武林高手改天换地前振臂一吼的架势。在他们挂着震惊的目光骂骂咧咧地离去之后,我从心底涌上来一阵释然。

我又孑然一身了,浑身上下畅快极了。我万分享受这狂欢过后的孤独,把这视作最好的时刻,扔掉球棒瘫倒在沙发上,重重地喘着粗气。我对着电视屏幕上映照出的自己的影子,摆摆手用嘴型说了一句“FUCK”。最坏的无非就是,我弄丢了一份原本收入不错,又是我从事的这个行业里人人称羡的工作,又有什么大不了?我今年二十三岁,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工作这东西,找找总会有的。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来的,完全陌生的一个号码,接起来,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讲起话来有种南亚一带的口音。

“请问,这里系乔梓聪的家吗?”搬来出租屋之前我就把老房子的电话呼转到了手机上,之所以我会这么做,好像冥冥之中就是在等今天这通电话。听到父亲的大名,尽管他把乔梓冲读成乔梓聪,我立刻回问他有什么事。

电话里的声音说:“系这个样子啊,我这里呢,有乔梓聪的一个背包,我是根据他在记事簿上留的地址找到这个电话的,请问你是乔梓聪的什么人?”

“你刚才说什么东西?背包?”我一瞬间有点混乱,赶忙坐直身子,想仔细听清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何况他的口音实在难懂。

“噢,对,乔梓聪,系他的背包,你系他的什么人内?”

“我是他儿子,等等,先生,我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系这个样子滴啦,”他又解释道,“他之前呢,不在我们的救援队伍中,他属于另外一个队伍,但我们走散了,我捡到了他的背包,可我现在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呀,所以我只能联络你咯。”我彻底被他说的话搞糊涂了,一直在等待父亲消息的我,紧张和不安突然一股脑儿涌了上来。我没空管背包的事:“你刚才说的队伍,是指什么队伍?能告诉我你在哪儿遇见他的吗?”

“这个真系说来话长,我现在已经离开那里啦,回到新嘎坡了。”他把新加坡说成是新嘎坡,“之前呢,是在班达亚齐,”他问我,“你应该知道那里吧?最近新闻上常播粗的嘛。我就系在那里遇上乔梓聪他们的团队滴。”

我想回答我知道,但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班达亚齐是印尼一个特区的首府,今年春天,那里才刚刚发生过一场巨大的地震。“我们是代表新嘎坡到印度尼西亚参与医疗援助的团队,之前遇见乔梓聪所在的中国团队,后来我们两队人就走散了,但他的背包却阴错阳差地落在我手上了。”

“他还活着吗?”我只是急切地想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不管他在哪里,只要他还活着,什么班达亚齐、苏门答腊,就算他在伊拉克贩卖军火都行。

而对方却给不出令人满意的答案:“这个……我也不能肯定地知道,所以我也不能回答你啦。”他为难地说,“那么,你现在系在家里吗?我想把你父亲的东西尽快交到你的手上。”

我对这位自称是陈先生的人说了些感谢的话,把详细的地址告诉了他,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好像有个东西悬在了这条距离遥远的电波上,发出扑哧扑哧的恼人声响。

老房子已经两年没住人了,我转动钥匙打开铁皮门时,院子里惊飞起一群麻雀,门口有棵杏树,树上结的零星几个颗杏都被它们给糟蹋了,露出暗黄色的果核,落在地上招来一些蚂蚁,它们竟成了老院子唯一的长住客,长时间没有人照管,这棵树就快要死了。

我揭起铺在沙发上的床单,看着灰尘在阳光里散漫地胡乱飞舞,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墙上的时钟因为缺乏电力早已罢工,我把它摘下来,对着腕上的手表调到现在的时间,没有了电力,它不过是个死去的时钟,但时间从来不会死,它跑得飞快,比过山车还要快。正准备坐在沙发上歇上一会儿,快递公司的人就按响了门铃,我听着老房子沙哑的门铃声,竟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就算时间跑得再快,终有一天,我都要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