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第2/2页)

庄园里只有几个仆人,但也有几个劳工住在那里,他们看样子无论什么活儿都愿意干。我发现所有的邻居都对这个高贵的家族充满了感激。这样的没落贵族家庭,当时在爱尔兰已经屡见不鲜了。

我们住的地方位于露台下方,是专为种植季支起的一顶顶帐篷一样的宿舍,抬头就能看见雄伟的戴格斯城堡。我们跟其他工人一起在户外公共长桌上用餐。这些本地的农场工人是一群有活力的年轻人,来自附近的克洛尚村和周边地区。他们真是一群快乐的人。

那年夏天,那里还有一些来自南非的劳工。我之前从没跟黑人说过话,而且在爱尔兰连见都很难见到,但那些黑人小伙子完全不跟我们来往。我抱着交朋友的态度试着跟他们搭讪,可他们却盯着地,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我得承认,这让我更感兴趣了。我们想过为什么这些黑人兄弟不像我们和他们的白人经纪人一样住在这里。我没搞懂为什么,不过我估计他们的年龄应该比我们还小。虽然我曾经参加过一次爱尔兰反种族隔离运动的学生集会,但我从未真正感受过种族隔离的丑恶。我听说他们是被送来学习如何种植葡萄并带回去一些葡萄苗的,显然这里的气候与南非的西开普省很相似。我很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他们自身和他们的生活境遇的情况,可他们只能说一点点法语,英语几乎完全不会,而在那个年代,主动询问这方面的问题又实在太不礼貌了。他们那个白人经纪人名叫约斯特,是个十足的蠢货。他自己又笨又懒什么也学不会,就把他们带到法国来学习如何种植葡萄。他什么活儿也不干,整天只知道喝酒,然后对着他们大喊大叫发号施令,他们一旦犯错就会遭到他的殴打。他一个劲地想跟我们拉拢关系,总开一些粗鄙的玩笑来嘲笑他那些同胞的肤色,笑他们愚蠢。从前的法国曾对纳粹针对犹太人的隔离和迫害冷眼旁观,那耻辱的一页至今还没有翻过,当地的法国人自然不会再允许那样的历史重演。大家都向薇洛妮克夫人发出了抗议,最后她迫于压力只好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那里的住宿条件很简陋:宿舍男女各一间,房间尽头分别配了一个水龙头和一个蹲便坑。这种条件换了现在的我们肯定是无法接受的,可毕竟当年还年轻,没那么高的要求,那时我们甚至还觉得这挺有异域特色的。

每天的任务还是相当繁重的,后来我们就慢慢习惯了,其实到了6月下旬葡萄园这边就没有多少活儿可以干了,于是我们挪到了桃园和橄榄园那边,那里的工作相对轻松一些。第一个月里我一直在给葡萄藤锄草,把覆盖在两株葡萄之间土壤上的那些苜蓿、杂草和野麦之类的全都清理掉。6月初的时候,这些野草的生长速度实在惊人,一天甚至能长上一两英寸,但听夫人说,早春时节它们的蔓延速度还会更快。奥利弗和劳拉被安排到另一队里去执行修枝的重任,要把葡萄主干上发出来的细小侧枝给修剪掉,另外也要选择性地对树梢的分支进行修剪。那一株株葡萄树像生病的孩子一样被精心照料着,不仅要时常关心、照看、给予营养,还要顺着它们的脾气,让它们得以舒心地长大,直到硕果挂满藤蔓。

老实说,我们的确一点都没有浪费每天工作之后免费喝酒的机会,时常是到了凌晨才烂醉如泥地钻上床。有时候,甚至都来不及爬到自己的床上,随便摸到哪张床就倒头睡着了。真是令人陶醉的日子。

然而,我知道我得想办法解决自己身上的那个问题。我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甩掉自己的处男之身。我想这样就能治好我的毛病了。跟那帮臭小子共住一个宿舍实在让人受不了。

奥利弗的法语口语比我和劳拉要好得多,他常代表我们去跟薇洛妮克夫人协商。正因如此,戴格斯老先生开始对奥利弗产生了兴趣。他会问奥利弗一些植物和花朵的英文名称,而奥利弗会热情地帮他翻译。没过多久,奥利弗就升职了。他待在城堡里戴格斯先生书房的时间越来越多。最后,戴格斯先生正式聘请奥利弗做翻译,帮他研究一些他私人藏品里面的老地图。那家伙真走运。葡萄园的工作很辛苦,奥利弗虽然没有搬出宿舍,但也不用再到地里干活儿了。记得劳拉为这件事还有些不高兴。我偶尔从湖边偷偷监视他,会看到他和戴格斯先生坐在露台上,旁边放着一壶酒,有时还会看见他在跟调皮的让·吕克玩某种疯狂的游戏。他们的笑闹声会在房子里甚至是整个山谷中回荡。奥利弗就像是这一老一小之间曾经缺失的那一条纽带。我发现他和他们相处起来非常融洽。晚上奥利弗回到宿舍时,整个人都变了,不知能不能说是更满足,但至少是更快乐。奥利弗跟那家人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多,嫉妒的不只是劳拉,我也一样。他变得跟我们越来越不同,却跟他们越来越相像,这样的变化我不喜欢。直觉上,我知道奥利弗是永远不可能爱我的,可至少在他跟劳拉交往的时候,我还能有理由待在他身边,待在他的朋友圈子里。可现在,他已经跟我们越走越远了。他每天回来,都会带着一肚子关于让·吕克的趣事,包括他说了什么,还有他们一起玩的什么新游戏。有一次奥利弗甚至说,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儿子,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让·吕克一样。我听了,淡淡地回答他说,戴格斯先生也能扮演好父亲的角色,可奥利弗对着我怒视两秒之后转身就走了。无论奥利弗家的亲子关系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显然都是他的痛处。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是个暴力的人,但看他当时那个样子,他是真的想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