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惊与变

帝国犯罪史上的新篇章

“薛爷这么一大早来取钱是要赶早儿出门吗?”德茂银号的伙计把一包银圆从柜台那头递过来时顺口问了一句。

“嗯,到帝都去,家妹赶考。”薛怀安应了一声,便开始闷头数起银圆来。

清点完毕,薛怀安一抬头,透过柜台上森森然竖着的防护铁栅,看见“钱到用时方恨少”七个墨迹饱满的遒劲大字衬着雪白的宣纸挂在墙上,因为尺寸相当大,站在薛怀安的位置,连落款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落款上龙飞凤舞写着“司马夏生”的名字,这是南明著名的博物学家、经济学家、剧作家、书法家——也许,还是个大骗子,薛怀安这样想。

几年以前,当薛怀安第一次拿到俸禄的时候,普通人在银号里存钱还是件稀罕事,对于大多数老百姓来说,银号只是生意人出入的场所。直到某一天,南明最大的银号——德茂银号——在各地的分号都于堂中悬起了一条写着“钱到用时方恨少”的横幅,情形便发生了历史性的转变。

薛怀安就是在第一次拿俸禄那天,不经意走过德茂银号的门口,被格外热情的银号伙计生拉硬扯进去。店伙计指着横幅说:“这位官爷,这是司马夏生先生特别为我们银号写的,老有深意了,官爷想知道是怎么个讲法儿不?”

薛怀安一听是大名鼎鼎的司马夏生所书的醒世良言,不由得摆出虚心求教的口气,问:“什么意思?”

“您看,司马先生的意思是,咱们老百姓呢,手头的钱留着,捂在棉被里不敢花,就防着将来万一有病有灾的,可是,真到了那时候呢,存着的钱又觉得不够用,那咋整呢?”有着北方口音的小伙计眨着灵活精明的小眼睛问。

“司马先生说咋整呢?”薛怀安只觉深奥非常,当即诚恳求教。

“司马先生说了,关键在于这钱是死的,必须让钱活起来,钱生钱才成。照您说,那该咋生呢?”

“我没生过,司马先生说咋生呢?”

“还不是让咱来生呗。”店伙计自豪地拍了拍胸口,说,“您看,您把一个银圆存进咱们银号,就是一千个铜子儿是吧,咱们银号每年就给您五十个铜子儿作为利息,这不就生出钱来了嘛。”

小伙计说完,见薛怀安一副如坠迷雾般的迷茫神情,显然是没有被打动,于是又继续道:“司马先生说了,人生最痛苦的事,既不是死了以后银子没花完,也不是活着的时候没有银子花,而是日积月累捂了一棉被银子,结果拿着这些银子出门去连个烧饼也买不成。官爷,您知道为啥会有这样的人间惨剧不?”

“为啥呢?”薛怀安迷惑地问。

“因为别人都把钱拿来咱们银号钱生钱了呗,大家手上的钱越生越多,连买个烧饼一出手都是哗啦啦一百两银子,就您一人把银子捂在被子里,捂个十年八年也生不出一个子儿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薛怀安觉得这话极为在理,不住点头称是。最终,他那天在伙计天花乱坠的讲解之下,将那个月的俸禄心甘情愿地、满怀希望地悉数送入德茂银号,之后自己则吃了一个月稀饭馒头就咸菜。

由于司马先生的箴言给薛怀安投下了心理阴影,加上对“钱生钱”这个美妙的繁殖过程和灿烂结果充满期待,即使后来为了养育初荷,不再可能每月存那么多钱,他也还是坚持一有节余就存入银号。

然而当今天,他真的需要把钱取出来派用场的时候才发现,钱倒是生了钱,只不过这繁殖速度却跟不上南明日新月异的物价上升速度。此时再看司马夏生那黑白分明的横幅,不由得叹道:“司马先生大智慧,果然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再咋整,还是少。”

“都不许动,把手举到头顶,我这霹雳弹一颗就能把你们都给炸个稀烂。”一个闷闷的声音忽然在薛怀安身后响起。

薛怀安闻声回头,见是三个头戴斗笠的男子站在银号门口,均以黑布蒙了鼻子以下部分,只露出一双眼睛。其中最魁梧的一个,用身子堵在已经关上的乌木雕花大门前,左右手上各拿着一支火枪,两个枪口分别对着门口两个负责银号安全兼迎客的强壮伙计。另一个矮壮的正是方才发话之人,站在薛怀安身后不远,右手上拿着个秋李子般大小的黑色圆球,大约就是所谓的“霹雳弹”吧。而第三个人身手极快,在薛怀安回身的当口那人已经蹿到了柜台前,右手一撑台面,身子向上一纵,跃上柜台,左手穿过铁栅的空隙,将一把长管火枪指向柜台里看穿着打扮应是银号掌柜的中年男子。

电光石火间,第一个掠过薛怀安脑际的念头是:吾生何其有幸,竟能身临南明帝国犯罪史上第一个明抢银号的罪案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