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疯子的自白(第2/4页)

“虽然我很狡猾,毕竟也会失误。我要是没疯的话——虽然我们疯子一族都是天才,然而有时候机关算尽太聪明啊——我应该早些意识到,那女孩压根不愿做我的珠光宝气、人人艳羡的新娘,她宁愿孤独地躺进黑暗的坟茔。我应该早就意识到,另一个黑眼睛的男人已经劫走了她的芳心,在她不安的睡梦中,我不止一次听到她呻吟着说出他的名字。她仅仅是为了拯救家庭的贫困,为了白发的父亲和傲慢的兄弟,才委身于我。”

“他们的样貌已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然而女孩的美我还是记得的。她的美我一清二楚,因为我曾在睡梦中醒来,万籁俱寂,只有明亮的月光清洗着大地的污垢,我看到在这小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消瘦、纤细的身影,一袭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流泻而下,阴风习习吹动白纱窗帘,也撩动着她的长发,她的目光就这么死死地盯在了我的身上。安静!此时,我感觉有一股绵延不绝的寒气从心脏里流溢而出,冻结了我全身的血管——我的新娘就那样站在那儿,我还记得她玻璃珠般发亮的眼睛,以及苍白的脸色。我什么都知道。她就像个雕塑一样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口无言语,似乎连呼吸也停滞了一般。我对她感到极度恐惧,那个多年前引诱我发狂的幽灵也没有让我如此恐惧——她像极了死人,而且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新鲜死人。”

“大概有一年时间,我只能任由她那哀伤的泪水在我面前滚滚而下,那姣好的面容日渐苍白,我不知缘由。然而原因最后还是被我找到了,谁也无法瞒过我。她对我从未有过一丝好感,这个我也清楚;她憎恨所过的奢华生活,蔑视我的财富——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有一点我没想到的是,她的心已经交给了别人。猛然间,我的心头涌起一丝奇怪的情愫,各种各样的念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诱导出来,盘旋于我的脑际。我恨那个她依旧爱着的男子,对她却没有恨,反而是同情,是的,就是同情——她这种地狱中煎熬一般的生活是她自己那些自私而冷酷的亲属一手造成的。我明白她活不长,然而我一想到也许她会在活着的时候给我生下一个不幸的孩子,这个孩子要悲惨地承受疯狂的因子——于是我就有了一个决定,我要杀死她。”

“各种杀死她的办法都被我一一想遍,是毒死她、淹死她,还是烧死她呢?要是一场大火烧了豪宅,也烧死了豪宅里疯子的妻子,这个计划挺不错的。并且,那些期盼着丰收奖励的可怜虫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会显现出多有意思的表情啊。试想一下,因为一个狡猾的疯子,人们绞死了一个神智健全的人,看着那在风中摆荡的尸体,该是多么有意思。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最后将之搁置了。嗯,我每天都要磨剃刀,把指肚放在锋利的刀刃上,想象着这么一件薄薄的东西割开洁白的肌肤,喷出蓬勃的鲜血,那场景让人沉醉!”

“最后,那个曾经陪伴过我无数个夜晚的幽灵出现了,悄悄地告诉我时机已到,把锋利的剃刀放进了我的手心。我将之紧紧握住,悄悄地从床上起来,在我睡着的妻子身边站定。她的脸埋在手中,我轻轻地拿开了她的手,将之放到她的胸口。她的脸颊上还带着微湿的泪痕,显然刚刚哭过。此时她的表情安详而宁静,甚至在我的目光之中,还有安详的微笑挂在她苍白的脸上。我温柔地将手放到她的肩上,她好像做梦一样动了一下,我继续倾身,然后就听到了她的叫声,她从梦中醒了过来。”

“我只要稍稍动那么一下,她就再也无法哭、无法叫出来了。然而当时我被她吓到了,惊惧中退了一步。她死死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又退了一步。她坐起身来,眼睛依旧盯在我的身上。我的手上还拿着剃刀,但是我无法动弹,只是浑身发抖。她向门口走过去,终于把身子转了过去,那美杜莎一样的眼神终于从我身上离开了。啊,我恢复了自由,一个跳步上前,把她的胳膊抓住,她发出一连串的尖叫,然后瘫倒在地。”

“我现在可以很轻易地杀了她,然而她的尖叫声惊动了其他人,楼梯间的脚步声已经迫近了我的耳膜。我冷静地把剃刀放回原处,拉开门,大声求助。”

“他们把她在床上放好。她在床上躺了好几个小时,像根木头一样,等到她找回自己的言语、眼神和灵魂,却已经丢失了理智。她开始说些谵妄之言。”

“他们把好几个医生都请来了——那些医生都带着庸俗的仆人,或骑骏马、或乘高车,他们都声名显赫。好几个星期以来他们都在她床边走来走去,还严肃地在另一个房间开会,互相讨论时声音严肃而低沉。其中那个最显赫、最聪明的医生用滑稽的声音跟我说,让我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他跟我——跟一个疯子,跟我!——说我的妻子疯了。他站在一扇打开的窗户前面,紧挨着我,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臂上,用安慰的眼神看着我。我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让他成为下面街道上的一摊肉泥。我要是干了这事儿,才真是有意思呢!可是我放过了他,因为我不想让人看穿我的秘密。过了几天,他们告诉我要将她送到什么疯人院,我要找个人去照料她。让我去找人!我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放开我的喉咙大笑,我狂喜的叫声刺透了黄昏如血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