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变

最近一段时间,对于发生在沃尔德玛先生身上的事,社会各界有诸多议论……然而,我对此事毫不感到奇怪。我认为,这个本应是重大奇迹的事件,在如今这种走样的渲染之下,已经被污名化了。我们这些跟沃尔德玛先生事件相关的人,都觉得要等待更详细确凿的研究和调查结果出来(我们无不为此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进行研究),再把事件披露给外界。我们秉持着严肃认真的科学研究精神,在确定结论确凿无疑之前,不敢将成果胡乱发布,可没料到有关于我们不和的言论流传于外界;这些夸张不实的言论,造成各界严重地怀疑并误解了这件事以及涉及此事件的我们这些人。

我想,是时候将整件事完整地披露给众人了,现在,我会尽量简单明了地加以说明。整件事情是这样的。

在之前的三年中,“催眠术”占据了我所有的心思。大概是在九个月前,灵光乍现,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即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进行的实验可谓不计其数,然而“临死之际的催眠”这项重要实验偏偏被遗漏了。就好像潮汐的变化受到天体引力的影响一样,天体引力的磁力同样会影响到人体,而我主要是想解决心中的这三个疑惑,所以才想做“临死催眠”这个实验:首先,在濒死之际,催眠所传导的磁力是否还能被身体接收?其次,人在临死之前要是真的还可以将催眠所传导的磁力接收过来,那么其接收能力有多强?最后,人在临死之前要是真的可以对催眠所传导的磁力加以接收,那么,要想影响到临死之人,将其死亡时间后延,从而延长其生命,应该释放多强的磁力?当然,就此项“临死催眠”而言,需要确认的事情还有很多,然而上述三点疑惑,是最让我觉得好奇的。特别是第三点,我要是真的可以证明通过催眠能够使死亡延后,无疑这项发现会拥有重大意义。

随后,我就留心寻找能供我进行“临死催眠”实验的适当对象,这时,我的朋友M.厄尼斯特·沃尔德玛就从我的脑海中闪过,他曾用波兰语翻译过《瓦伦斯坦》和《巨人传》两本书(用的是笔名“以萨迦·马克斯”),还是个著名编辑,曾汇编《辩论文大全》一书。从一八三九年起,沃尔德玛先生就一直在纽约的哈林区居住。他四肢极为纤细,身体瘦弱到只剩骨头;跟他那头黑发构成强烈的对比的,是他那白花花的胡子,所以,经常有人问他“假发”是从哪儿买的;他极度神经质,并且有着很容易兴奋的性格,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最合适的催眠实验对象。我以前曾帮他催眠过几次,虽然他进入催眠状态非常轻松,可因为他的特殊体质,又有着远胜于常人的意志力,因此我无法彻底掌控他的意志;我早就隐约地意识到,我不可能成功地对沃尔德玛先生做别的实验;并且,我一度觉得是他糟糕的身体状况,导致了实验的诸多失败。我跟沃尔德玛先生认识的几个月前,他就已经被诊断出患了肺结核,而他对自己的病好像也颇能坦然受之,表现得很平静,经常对我说到他即将死去,他觉得死亡是宿命的必然,所以悲伤恐惧都没有意义。

所以,在我想着如何实施“临死催眠”这项实验时,立即就想到了沃尔德玛先生,我想,最佳人选非他莫属了。我很明白他很豁达地对待生死之事,忌讳什么的应该不会有。并且,在美国他并无亲友,也就省去了亲友干涉的麻烦。就这样,我坦诚地把这项实验计划告诉了他,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看上去非常感兴趣。我之所以吃惊于他的回应,是因为此前他虽然痛快地接受过我的催眠,可我清楚他从来都不觉得催眠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另外,因为沃尔德玛先生患的病是肺结核,所以他准确的死亡日期医生可以推测出来,就这样,最后我跟沃尔德玛先生讲好,在医生把他的死亡日期确定下来之后,请他务必在死亡日期的前一天告诉我。

后来的某天,大概就在七个月之前,沃尔德玛先生的亲笔信笺送到了我手上。他在信上如此写道:

亲爱的P先生:

我大限已至,现在你可以来我处了。D医生与F医生一致判断,我撑过明日午夜的可能性不大。我想这应该是个准确的时间。

沃尔德玛敬上

沃尔德玛先生刚将这封短笺写好,就让人在三十分钟内送到了我手上;我收到短笺之后,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他的住所。仅仅十天不到,他的样子已经被病魔摧残得无比恐怖。不用说枯槁憔悴了,眼睛空洞无神,脸颊极度凹陷,脸色如同铅灰。他的脉搏跳动极为微弱,还在严重地咳着血,可即便这样,他依旧支撑着,奇迹般地保持着体力和意志力。他还能够清楚地说话,也不用他人帮忙就能自己服药。我在进门的时候,看到他正靠着枕头垫坐在床上,用铅笔将一些备忘事项写在记事本上。在他的床榻前,D医生与F医生在照顾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