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威尔森(第2/9页)

前面我就说过,早年我就读的那所学校,建筑布局杂乱而不对称,式样非常老旧。校园相当宽广,坚硬的砖墙耸立四周,灰泥和碎玻璃砌在墙壁顶端。学生们的活动空间被这监狱一样的校园所限制,每周我们跟外面世界接触的机会只有三次,周六下午一次,全体学生在两位助教的率领下可以散步于邻近的田野中;周日的早上和傍晚分别有一次,我们能够列队到镇上的教堂去做礼拜。我们学校的校长就是镇上主持教堂的牧师。每次我在教堂的长椅上坐着,远远看着他迈着庄重而缓慢的步伐走上讲道坛,就感觉很是困惑而惊讶。每回我都忍不住地想,我们学校那个面露凶光、手持教鞭、衣着邋遢、教授雅典法律的校长先生,怎么会变成这个神情和蔼严肃、戴着大而僵硬的假发、穿着飘扬的光洁长袍的可敬的牧师呢?哦!两者之间的差距简直是无法逾越的,真是荒诞啊!

有一道较之厚重的砖墙还要戒备森严的大门,位于校园四周砖墙的一角,大门上方装设了锯齿状的尖形铁,门上钉满了铁闩,看上去非常恐怖,它想要达到的效果大概也就是这样吧。每个星期,只有我们到校外活动的时候,这道大门才会开启。所以,门上的大铰链每一回发出咯咯的声响时,某种神秘至极的感受就会浮上我们幼小的心灵,对此,我们有想不完的庄严沉思,有说不尽的严肃话题。

虽然学校有着非常宽广的校园,不过由于建筑的布局很乱,所以还是有不少隐秘地带,其中有三四个地方比较大,就合成了学生的操场。操场在校舍建筑物的后面,整块地面都很平坦,细细的坚硬碎石覆盖其上,上面没有任何长椅或树木。有个小花坛位于校舍前面,很多黄杨木和别的矮小灌木种植其中,不过,这个神圣的地方我们一般没有机会过来,除非是毕业离校或刚入学时,或者是亲戚朋友来接我们回家过暑假或圣诞节时,才有可能到这个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而这栋典雅、怪异又颇具意味的校舍建筑本身,在我看来,就是一座地地道道的魔法皇宫。它里面弯曲迂回,好像有无数的小隔间,放眼看去,好似没有尽头。并且,对于我到底是住在哪个楼层的,我一直以来都没法知道或猜到;每次我要从一个房间去另一个房间,或者要往下走三阶,或者往上爬三阶。建筑物呈横向铺展,格局迂回曲折,隔间无数,在我们看来,这栋建筑物的确让人有一种不可捉摸、无限延伸的感觉。我有五年时间住在这里,总共大概有十八到二十个同学兼室友,可是自己的寝室究竟在什么楼层我都没有搞清楚,至于让我说出其他二十间寝室的正确方位,就更是提都别提了。

整栋建筑物里面最大的房间就是我们的教室,这间教室占了那么大的空间,甚至让我觉得,也许世界上最大的一间教室就是它了。它是狭长形布局,橡木制成的天花板很低,使人感到窒息;好几扇尖顶的哥特式窗户排列在教室墙壁上。另外,有个八到十英尺见方的正方形房间是建筑物边上最恐怖的一角,那是我们的牧师校长白天办公的“圣地”,布朗斯比先生就在其中;那间办公“圣地”建造得非常稳固扎实,外面还有一道沉重的门,我们总期盼恐怖的牧师校长不在,盼望着里面没人。还有两间类似的正方形房间位于建筑物的另一端,虽然这两个房间也让人敬畏,可是最起码没有牧师校长的圣地那么让人恐惧;教授“古典文学艺术”的助教的讲坛占据了其中一间,“英文和数学”助教的讲坛则占据了另一间。杂乱老旧的黑色长桌和长凳堆满了“英文和数学”助教的讲坛房间,里面还有成堆的旧书,有的书本上或者涂鸦着古怪的图案,或者写着姓名缩写或全称,还有的竟然被刀子划得乱七八糟;一个大水桶和一个大时钟分别放在房间的两个角上。

在这所高墙环绕的神圣校园中,我度过了快乐的前三年。我生性喜欢幻想沉思,我快乐的源泉就是思考和冥想,不需要再有其他的东西就能找到乐趣。所以,虽然看上去学校生活千篇一律、枯燥沉闷,然而我心智思想最亢奋、感觉最为快乐的时期就是这段时间,此后我可以说享尽了人间奢华的年轻时期,度过了充满邪恶快感的成年时期,然而后者的快乐都远不如这个时候。我想,较之于一般人,我心智的发展的确不一样,乃至到了非常不一般的夸张程度。通常来说,对于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感受到的快乐和痛苦,人们大都记不清,全都是过往的幽影。然而我却不同,童年时期我的一切经历,都深刻地、鲜明地、永远地镌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就像文字标记镂刻在了古钱币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