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孤人(第2/4页)

而第一种公司职员呢,就是工作于大型企业、拥有较深资历的上层职员,他们的特征又是怎样的呢?这些老家伙看上去大都作风老练、稳健沉着,这种人我一眼就能看准。他们基本上都穿着棕色或黑色的深色西装(不过往往会搭配宽大的长裤,因为这样坐着舒服)、白色领带和白色短筒袜以及坚固厚实的鞋子。他们大都有点秃头,因为长期夹笔思考,右耳有些变形僵硬。我还注意到,无论是戴帽子还是脱帽子,为了体现自己的优雅,他们基本上都会用两只手进行;他们身上都戴着怀表,黄金材质的表链,古老而坚硬的样式。把体面做作的姿态发挥到极致的,大约非这群老家伙莫属了。

人群里面还有一些一副上流绅士派头、十足潇洒潮流做派的人。不过看一眼我就清楚,他们是扒手中的高手,在各大城市中专门伺机下手偷取钱财。对于这些上流扒手,我兴趣十足,对他们的观察就很仔细。他们和真正的上流绅士的差别我很快就发现了,那就在于“上衣的袖口”。扒手们大都有着太大、太宽松的上衣袖口,这分辨起来很容易的嘛。凭这一点要是还分辨不出扒手和真正的上流绅士,那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呢。

另外,还有一些赌徒骗子混杂在人群中。我是如何知道的呢?那是因为较之于扒手,他们的特征更明显!他们往往有着差异极大的气质和装扮,要么朴素到极点,清纯的样子跟神父都有得一拼;要么围着高级领巾、戴着金项链、别着闪闪发光的饰扣、穿着丝绒背心,一脸凶神恶煞。不过这些赌徒骗子还是有着共同特点的,他们基本上都是眼神涣散茫然、脸色苍白、双唇干瘪、皮肤黝黑;并且,让我轻易辨认出这些骗子的还有两条线索:首先,他们大多有着低沉而谨慎的声音;其次,他们将大拇指伸展开来时,不知怎么回事,拇指居然跟别的手指形成一个直角。当然,骗子里面多少会有几个习性气质有所不同的人,不过不用怀疑,他们绝对是同一伙的。他们大都凭着自己的小聪明,或者伪装成长发迷人、笑容灿烂的花花公子,或者伪装成一脸严肃深沉的军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就是靠这套骗人的把戏过活的。

对各种各样、真真假假的上流阶层进行观察之后,我注意到还有更深沉黑暗的人事物存在于城市之中,值得我去挖掘。我看到为生活辛苦奔忙、一脸沧桑的犹太小贩,他们有着卑微的神情,而眼神的锐利却好似鹰隼,能洞达人心。我看到专门乞讨的职业乞丐,把某地圈占起来,堂而皇之把他的同行从他的地盘上赶走,可是那些因为突然的意外而遭遇贫穷、真正需要别人帮助的可怜的乞人,又该如何是好呢?我看到在人群中蹒跚行走的病入膏肓、虚弱无依的人,看着迎面而来的陌生人,渴望来自他人的温暖安慰可以将一丝生命的曙光带到他的身上。我看到劳累了整整一天后,乖巧端庄的年轻女子在下班之后,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个毫无温暖、沉郁冷酷的家;没料到,回家的路上居然还被流氓混混缠上,在无赖男子轻浮猥亵的目光下,女子只能咽下委屈、畏畏缩缩地赶紧跑开,免得清白不保。我看到城市中有些风华正茂的女人,有着靓丽的外表,内心里却空洞苍白;还有些被众人厌恶、避之唯恐不及的麻风女病人,穿着破旧的衣衫瑟缩在路上;还有满脸皱纹、鹤发鸡皮的老太婆,却费尽心力地涂脂抹粉,显示着她们对青春的执着;还有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却已经学会搔首弄姿地勾引男人,想在情色行业中闯出名头。我看到数不清的醉汉酒鬼,他们有着千奇百怪、无法形容的举止。有的人披着褴褛的衣衫,脚步打结,说话含糊,眼神涣散无光,脸上还带着淤伤;有的人还穿着完整的衣服,却脏得无以复加,他们满脸红光、嘴唇肥厚,走路也有些不稳,不过看上去还是人五人六;有的人虽然穿着很老旧的衣服,不过仍能看出质量很好,并且很认真地刷洗整理过;有的人脚步轻快而稳健,可眼里满是血丝,面色犹如死尸,非常恐怖,在人群里大步流星地走着,还不时将颤抖的双手伸出,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另外,街上还不时掠过搬煤工人、搬运工人和叫卖点心馅饼的小贩;还有耍猴艺人、民谣歌曲诗人、管风琴艺人,一路唱着歌卖艺讨钱;各行各业的工匠们劳累了一天,狼狈而乏力地走着。这条街上齐聚着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嘈杂的声响不绝于耳,人生百态尽皆呈现。

夜色更加深沉了,我也越来越着迷于夜后的街景。夜晚在这儿聚集的人群,迥异于白天在此地流动的人潮。白天,这里活跃着守法的正派良民;晚上,这里则横行着进行各种勾当的三教九流之辈。另外,还在傍晚的时候,那一柱柱立在街上的煤油灯就准备好了,要接替将尽的日光;起初,阳光的残影还不愿意就此退场,努力地挣扎着,所以煤油灯就暂时落在了下风,光色惨白而无力;终于,日光湮灭,夜幕笼罩大地,就到了煤油灯扬威的时候了,其光影闪烁,影影绰绰,把夜晚装点得光亮照人、灿然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