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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君从厕所走出来,接触到外面凉爽的空气,一瞬间舒服得要死,此时此刻只想倒头睡一觉。往外走了两步一看,袁帅不在客厅了。她拿起茶几上剩下的半杯橙汁,一口干了。放下杯子,四下看了看,却发现袁帅正在书房里看她拿回来的材料。

“别瞎看啊,这可都机密文件。”

袁帅抬起头,看着李少君问:“这些东西,你公布出去经过别人同意了么?”

“当然。”李少君十分纳闷,“我采访前全都说清楚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采访里的内容,当然是同意了。”

袁帅没说话,低头又翻了翻李少君写的稿子。在“丧父”“失母”“福利院”“领养”等等这些字眼以及媒体人专业的遣词造句的烘托下,勾勒出了闫敬昱一个凄凉的童年。

袁帅想起就在昨天晚上,那个坐在他对面的小伙子,从面貌上已经分辨不出来和他的那三四年的年纪差,站起来比自己还高。能看得出来,他还是很低调内向,这显然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很大关系。袁帅能感知,这个人已经非常努力地把自己适应到这个社会里,起码看起来与他人无异。

真的要用宣扬正能量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揭人家的伤疤吗?

“唉,不过你别说,要没有你这一层关系,他是肯定不会跟我说这些事的,这得算是独家深度报道了,帅哥,不赖啊!”

这话袁帅听着更别扭,好像这事是他给捅出去的一样。

“他也挺有意思的,我采访的时候问他有没有意向放弃索赔,他还劈头盖脸呲儿了我一顿,说我在博取同情。”

对于一个已经几乎失去了一切的人来说,唯一还能死死守住的东西,就只有尊严了吧?袁帅的思绪回到童年,脑补出每次他们走了以后,闫敬昱默默站起身来,掸掉身上的土和死虫子的画面。他可能还要尽力避免同学的注意,偷偷跑到去厕所里冲干净,然后像没事人一样悄悄回到班里。当校长找他谈话让他退学的时候,他强忍着内心的委屈,尽力表现得很自然,甚至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好,那我就退学吧。

袁帅把头低下去了。

“这么一报道,不仅社会上对小龙境遇的关注度上来了,而且还会唤起大众对于整个孤儿群体的关怀。多好的事啊,有点有面,棒极了。”

袁帅终于忍不住发话:“你就不想着他以后被别人怎么看吗?”

“哎呀,我们会用化名的。”

“那管个屁用啊,你他妈当人都是傻子啊!”

袁帅突然一嚷嚷,让李少君也有点意外,她看着袁帅问:“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李少君不知道袁帅曾经校园暴力过闫敬昱,再加上前一天闫敬昱的从容面对和推心置腹,不但一笑泯恩仇,也给了袁帅放下过去、追求自己幸福的勇气。这让袁帅对闫敬昱的态度更加复杂,有愧疚,有感谢,也有敬佩。袁帅张不开嘴说这事,心里更憋得慌,开口道:“不为什么,这种事涉及个人隐私,你应该慎重。”

“你怎么知道我不慎重?”

“反正我觉得你这样不合适。”袁帅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甩出一句片儿汤话,放下那几张纸想往外走,却被站着的李少君拦住了。

李少君折腾了一天,上午和主任进行了很久的沟通,才最终让主任同意了这个选题和角度,并且当场改稿子又拿去给主任看,一口气工作了超过三十个小时,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结果回来冷不防被袁帅骂了,也是无名火起。

“我跟你说袁帅,不要对我的工作指指点点的,这次我就不说你什么了,因为你们俩小时候有瓜葛,你可能觉得不合适。”

“呵呵,有什么瓜葛?没瓜葛。”

袁帅冷脸对她,李少君又急了:“对啊!有什么瓜葛?不就是你爸跟他妈跑了么?我知道了,这么论的话,你俩还得算得上干弟兄呢吧?怎么着?替你弟弟打抱不平是吧。”

“你有病吧?”

“你有病吧!你知不知道我辛辛苦苦熬了多久写出来的稿子,你一张嘴就不行,你算老几?我们主任都没说不行。我跟你说,咱俩的事还没完呢。”

“你疯了吧,这事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赶紧给我滚蛋,老娘要睡觉。”

“这他妈是书房啊,要睡你去屋里睡去。”

李少君没说话,俩人这么僵持了十几秒,她一把推开袁帅,跑到屋里去了。袁帅只听到重重的关门声。

坐了几分钟,袁帅自己走出书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叹了口气。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掏出手机登上一个网页,点开联系客服,然后敲下了一行字:不好意思,我之前下的单,请问还能取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