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The Silver Mountain(第3/6页)

“Life is short, Love only lasts for an instant(人生如此短暂,爱情只有瞬间),当一切结束时,我不想让太多人难过。”

“那夹在你们中间的那个男人呢,你不怕他难过?”

“他跟我在某些方面很像。”她想了想,慢慢地回答,“他需要女朋友经验,而我需要男朋友经验,各取所需,就这样简单,只可惜作为假恋人,我们两个都很不称职。而且,他看上去像是一个不会被伤到的人。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心。”

“没有人是没有心的。”他用一句拗口的话纠正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挑衅,“我就没有。”

他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只是说:“毕竟她愿意见你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伸手拍拍他肩膀说了声谢谢。

他们在晚餐之前道别,他终于问起她的名字。

“G,他们都叫我G。”她回答,“你呢?”

“Han。”

“很高兴能和你聊天,你很会开导人。”她评价道。

“久病成良医,防御机制、反向作用、无意识动作、幻觉和心理创伤,弗洛伊德的那些东西我多少也懂一些。”他笑着说道,“但我才是那个住在精神病院里的人,下一次应该是你来开导我了。”

G离开之后,Han花了很长之间反反复复地回忆那个下午的所有细节,他惊讶自己同一个陌生人说了这么许多话,而且还开玩笑了。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他想到医院之外的生活,朋友、恋爱、工作,心里升起一丝怀念,但对于他这样一个病人来说,一切都太急促也太复杂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了这种变化,只是觉得跟她讲话很容易,非常容易,只需张开嘴,把滑到舌尖上的音节吐出来就可以了,其他什么都不用考虑。但这种随意可能只是他单方面的,因为“G”这个名字显然不是真名,她还是很谨慎的。不过,他并没有太多的犹疑,他的名字又何尝是真的呢?他想起自己初到美国的三年里,曾经转了三次学,搬了两趟家,每次都改一个名字,或者换一种拼法,就像是个犯重婚罪的人每到一个地方就换个新身份。很可能G也和他一样是被嫁接的人,顶着个假名字,说着词不达意的话。

那一周,他又去见Harris医生,躺在那张苔绿色半美式半维多利亚风格的长沙发上面,谈起这种变化。虽然那并不是医生最想要了解的心结,却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开始。

接下来的整个四月,Han每天都花不多不少的时间,去猜想那个叫G的女孩子在做什么,什么时候会来,会不会有什么事情什么人把她拖住。幸好每个礼拜她都会出现,有时光彩照人,有时带着一夜未睡的疲倦,有时快乐,有时又有些厌世。有时候,他们像老朋友一样随随便便地问好,另一些时候,又好像心有灵犀似的玩起“装陌生人”的游戏——在餐厅或是休息室里远远地看着彼此,却又故意视而不见,或是在走廊上一前一后地走着,不对视不笑不打招呼不讲话。有人隔在他们中间,但那些人的面孔在他的视线里是朦胧不清的,他们发出的声音对他来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水雾,只有她是很近的。他没有碰过她的手,却像有过更深的身体接触,就像是进到了一部描写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电影里,总能听到中提琴如泣如诉,黑管和双簧管交相辉映,总是老调重弹,却又足以扣动心弦。

Han记不起是哪一天,只知道那是又一个她疲惫厌世的日子。他带她穿过草地,沿着河岸走了很长一段路,他引她说话,要她给他看车票,告诉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直到走进树林深处,河在那里变成一支浅浅的溪流,他们踩着石头过到对岸,坐在一棵一百岁大的糖枫树下。

“今天见到你朋友了吗?”他问她,“你们和好了吗?”

G点点头,说见到了,但一切都不同了。“我问过她,是不是认识你。”她换了一个话题。

“她怎么回答?”Han笑着问。

“她不认识你,但她说这里的人无外乎两种,瘾君子或者神经病,要么两者皆有。”

足够犀利的答案,他想。“我看起来像哪一种?”

G浅笑了一下反问:“哪种更糟糕一点?”

“我不知道。”他也笑起来,“下一次看医生,我会问问他,不过医生也不一定能回答,他说过我很复杂。”

那是长久以来的第一次,他没有牵绊地笑。他发现她有种特别的表情,不管是笑,是皱眉,还是得意或者怅然,似乎在他看到她之前,那种表情就已经藏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了,也正因为这个,他才会觉得曾在哪里见过她,虽然,他知道那不可能。

“你究竟为什么被关在这里?”G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