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Prom Queen(第2/5页)

十六岁之后,Esther不再上芭蕾课,生活的另一面逐渐在她面前展开。她家搬去了一个更好的社区,她进了一所有名的私立学校读书。从那里毕业的学生绝大部分都能进名校读大学,几乎每一届都有女生受邀去参加克里翁舞会〔2〕,但至于是真的受邀,还是家里大人存心花了钱张罗的,就不得而知了。那个时候,此类学校里还看不到几个中国人,出生在大陆的更是少之又少。一开始,Esther在学校里默默无闻。不过,她总算是名门之后,自有一种区别于旁人的气度,习惯了被瞩目,被议论。她苗条漂亮,伶牙俐齿,成绩全优,很快就又成了明星学生,畅畅快快风风光光地过了三年。她牢记着Daphne Guinness〔3〕说的话——“有钱的好处就在于,你可以实现许多事情。”是的,她拥有美丽的衣服、鞋子,在最好的学校读书,和最抢手的男生约会。

唯一的不幸是,最抢手的男生真的被抢走了,而且就在毕业舞会之前。她哭了一场,检索了一遍交际圈子里的男孩子,一无所获。最后还是她妈妈想起了Han Yuan。

在Esther的印象里,那几年她和Han经常见面,却没说过几句话。Han总是很沉默,非常安静。Esther身边那些同龄的男孩子总喜欢取笑他,笑他学跳舞,到处说他是神经病。她始终冷眼旁观,她知道他们笑他并不真的是因为他跳舞,或者因为他的沉默。他们憎恨他与众不同,所有人都没办法无视他的与众不同。并不是说他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出众,她心里很清楚,他不过是一个靠助学金上学的少年,母亲死了,时不时地还要去看心理医生,吃些莫名其妙的药,到了假期还要在父亲的小饭店里帮忙做事情。在他们这群快乐无忧的人中间,他本应是个悲惨的笑话,但是,他身上就是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既有吸引力,又拒人于千里,让所有人都着迷,既爱又恨。

她打电话给他,问他两周之后的那个日子是否有空。这样的事情,她只空前绝后地做过这么一次。

好在他答应了,说不上高兴,但也没表现出为难。这样就足够了。

那天晚上,夜幕降临,门铃响了,妈妈在楼下喊她,说:“Esther,他来了。”

她从楼上下来,经过楼梯的转角,看见他站在门厅水晶吊灯下面。她在那里站了一秒钟,看着他,心里知道,这一夜,哪怕那些跟她比风头的女同学真的带个王子过来,他也不至于露怯。至于跳舞,就更不在话下了。他就是为跳舞而生的。

Han开来一辆很旧的蓝色雪佛莱,并告诉她这是他爸爸店里用来送外卖的车子。他是故意的,眼睛里带着点笑,等着看她的反应,紧接着又凑过来打开副驾驶位子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扔在她大腿上。盒子很冰,里面装着一朵白色的玫瑰花蕾,花萼下面系着一条纤细的白缎带。她打开那个盒子,想要自己戴,却很难。他拉过她的手,帮她打那个结,低头看着她手腕细薄的皮肤下面青蓝色的静脉。

舞会在学校的草坪上进行,他并不总跟着她,却也没让她落单。他带着她跳舞,步法和她学的有一些不同,但很快他就让她忘记那些所谓的步法,那些左右旋转步、前进步,或者踌躇步。她任由他带自己旋转,跳出了那一小方地板。她记得鞋子的细跟踏在柔软潮湿的草地上,记得那种感觉——站在泥足深陷的边缘,然后被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量带走。

回程的时候,他像以往一样很少说话,最后还是Esther打破了沉默,“他们说你是为跳舞而生的,我以前还不相信。”

“别相信那些话。”他冷笑了一声,看上去不像是故意谦虚,“事实是,时间久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跳,但如果不跳舞,对许多人来说,我就一钱不值,比方说,你母亲。”

Esther有些生气,却又没办法全然否认,她父母,包括她自己,习惯于给身边的每一个人贴标签:

A先生是会计师,一家声誉良好的事务所的合伙人,儿女成绩很好,很有希望考进常春藤联盟学校。综上所述,此人是“成功者”,可以在一起聊聊儿女教育、地产投资,或者全球经济形势。

B先生到美国之后一直不甚得志,无论是职业、头衔还是家庭住址都不能响亮而大方地说出口来。所以,B先生不幸成为“失败者”,偶尔见面也只能谈谈天气。

Esther不用仔细掂量,便知道Han的父亲就是个B先生,之所以她母亲会对Han加以青眼,不过就是因为他在全美最好的芭蕾舞学校学舞,因为一般的学生通常要参加两到三年的暑期班,才会被接受在秋季学期开始前参加入学考试,而他只上了一次暑期班就被正式录取,更因为身穿白衫黑裤,长相古典的卡拉曼洛夫斯基先生,手指梳过一头金发,曾经操着带些东欧口音的英语,当着许多学生家长的面说:“Han Yuan是个天才的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