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彼岸曙光(第2/2页)

杨锦帆回到后殿,坐在蒲团上,合上了双目。刚才的会面让杨锦帆本已平静的心海,再次波翻浪涌,感慨万千。几十年来,他遁迹于深山古寺,远离社会,远离红尘,他本以为自己早已销声匿迹,变成了胜利后的人们最先遗忘的一群,变成了无名英雄纪念碑上没有来得及镌刻上去的身影,变成了作曲家们尚未谱出的充满战火硝烟的旋律。回首一生,漫漫长途,他一生都在逃避着什么又在追求着什么,他的内心,曾有过巨大的矛盾、巨大的冲撞、巨大的骚动,但在几十年的香火熏陶之中,慢慢地消解了,熔化了,透明了,一股戾气早已化为一团祥和。

如今,他只承认自己是一只电键,一支匕首,一束琴键上的火焰,一首意志的悲歌,他那双细长白嫩用来弹奏钢琴的手指,把自己一生的血与火、泪与笑、成与败、爱与恨、喜与悲、离与合,编成一支只用密码的“滴”和“嗒”两个音符编就的战歌,在战争的五线谱上,执著地、勇敢地、宿命般地翱翔过。

他不由得想起了无颜再见的爹和娘,想起了教他做人的大哥杨锦云,想起了音乐老师庄丽媚,想起了异国的初恋情人歌丽娅,想起了睿智博学的恩师德莱恩,想起了出生入死的战友林闻涛,他们的音容笑貌,早已融入到大时代的波峰浪谷之间,隐没在战歌的旋律中和红旗的皱褶里。

现如今,爱人走了,战友走了,情人走了,先生走了,他们都走了,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也已成为永恒的秘密,他可以安心瞑目了,因为他和那些真正的战士一样,当中华民族面临存亡绝续的历史关头,曾点燃过一盏灯,放在心里。他的精神引路人黎耀东的那句振聋发聩的名言——把自己交出去,交给革命,交给人民,交给党的事业。

几日之后,普济静坐榻上,望着众僧,轻言道:“你们念经,送送我。”

众僧人围在旁边,面容悲戚,一起念经。普济端坐,双目紧闭,双手合十,神情泰然。

一小僧对旁边高僧道:“他走了。”高僧眼睛都未睁,“不,他这样的人精神是不死的,他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是的,当中华民族面临存亡绝续的历史关头,他曾点燃过一盏灯,放在心里。和无数默默无闻的先烈一样,他们给众生打开了通道,却不能亲见彼岸的曙光;他们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却无力在碑上镌刻姓名;他们用热血谱出幸福的色彩,却无缘享受阳光的拥抱。但他无怨无悔,直面人生,始终怀揣着一粒信仰的火种。

万缘放下,即是解脱,他要涅槃了,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可爱的世界吧,那是壮美的一眼,壮烈的一眼,壮哉的一眼啊,那些青春、热血、誓言、理想、信仰、意志、爱情、梦想,正驾着时光的翅翼,伴着永不消逝的电波,永恒地遨游着,飞翔着,激荡着,飘扬着,流淌着,传播着,诉说着,直到万世千秋,地老天荒。

袈裟在火中翻飞飘扬,杨锦帆双手合十,含笑苍穹,凤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