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945年

安东尼的父母在弗吉尼亚州的夏洛茨维尔有一处马场,距离华盛顿两个小时的路程。马场中有一座巨大的白色木结构房屋,它的侧翼很长,有十多个卧室。此外还有一些马厩、几个网球场、一个湖、一条小溪、小牧场和林地。安东尼的母亲从她父亲那里继承了这个马场和五百万美元。

日本投降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五,路克来到马场。卡罗尔夫人在门口欢迎了他。她是个神经质的金发女子,过去似乎十分漂亮。她让路克住在一间精致整洁的小卧室,卧室里铺着抛光木地板,还有一张高脚的老式床。

路克换下了制服——他现在是少校军衔——穿上黑色开司米大衣和灰色法兰绒裤子。系领带的时候,安东尼探头进来说:“鸡尾酒在休息室里,你想什么时候喝都行。”

“我马上过去,”路克说,“比莉的房间在哪儿?”

安东尼为难地皱起眉头。“女孩们住在另一侧,”他说,“上将是个老派人,他在这方面作风古板。”安东尼的父亲在海军工作了一辈子。

“没关系。”路克耸肩道。过去三年中,他在欧洲的德占区执行过各种夜间任务,他能在黑暗中找到爱人的卧室。

当路克六点钟来到楼下时,发现所有的老朋友都在等他。除了安东尼和比莉,还有埃尔斯佩思、伯恩、伯恩的女朋友佩吉。战争期间,路克和伯恩、安东尼共度了大部分时光,而他每次休假都会和比莉在一起,但自1941年起他就没有见过埃尔斯佩思和佩吉。

上将递给他一杯马丁尼,路克满意地喝了一大口。这是一个真正值得庆祝的时刻。大家兴高采烈地谈着话。安东尼的母亲带着隐约有些高兴的表情观看着眼前的场面,他的父亲则以比任何人都快的速度喝着鸡尾酒。

晚餐期间,路克一直在研究着每一个人,把他们与四年前的年轻模样相比较,那时他们还在担心自己会被哈佛开除。在实行食物配给制的伦敦待了三年的埃尔斯佩思明显地消瘦了许多,甚至连她丰满的胸部都变小了。曾经大大咧咧、衣着随便的佩吉现在也学会了穿着得体,但她精致的妆容后面却流露出冷酷无情和愤世嫉俗的神色。二十七岁的伯恩看上去却像三十七岁,这是他参加过的第二次战争,他受过三次伤,面容憔悴,对自己和他人的苦难见惯不惊。

安东尼受到的影响最小。他虽然参加过一些行动,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华盛顿,因此他的自信、乐观和插科打诨的能力都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比莉的变化也同样轻微。她童年时就吃过苦,经历过丧亲之痛,也许这就是战争没有挫伤她的原因。她在里斯本干了两年地下工作,路克知道——尽管其他人不知道——她在那儿杀过一个人,就在这个人准备把秘密情报出卖给敌人的咖啡馆后面的院子里,比莉安静而迅速地割开了他的喉咙。但她仍然充满了活力,嬉笑怒骂、快意恩仇,她表情丰富的面孔是路克永远不会厌倦的研究对象。

显然,非常幸运的是,他们都还活着。大部分这样的群体都会至少失去一个朋友。“我们应该干一杯,”路克说,他举起酒杯,“致那些活下来的——和那些没能做到的。”

他们都喝掉了杯中的酒,接着伯恩说:“我还有句祝酒词,致那些从后方打破纳粹战争机器的人——苏联红军。”

他们都喝下去后伯恩说:“我还有一句,致那些破坏了纳粹战争的红色军队。”

他们又都喝了酒,但上将面色不豫:“够了,不要再说什么祝酒词了。”

伯恩那时仍然笃信共产主义,但路克肯定地觉得他已经不再为莫斯科工作了。他们达成了一项协议,路克相信伯恩信守了诺言。然而,他们的关系却再也不像往日那么亲密。信任一个人,如同用手掬起一捧水——很容易将水洒出,而且永远无法把洒出去的水收回来。每当想起自己和伯恩曾经的友谊,路克都会黯然,也为关系无法恢复而深感无奈。

休息室里上了咖啡,路克把杯子分给大家,他把奶油和糖递给比莉的时候,她低声道:“东翼,二楼,左边最后一扇门。”

“要奶油吗?”

她挑起一边的眉毛。

路克忍不住笑了一声,走开了。

十点半,上将执意邀请男人们到台球室去。餐具柜上放着烈酒和古巴雪茄,路克没有喝更多的酒:他还打算过一会儿溜到比莉的床上去抚慰她那温暖、饥渴的身体,他可不想到了关键时刻睡着。

上将在一只平底大玻璃杯中给自己倒上波本酒,带着路克到房间的另一头,给他看自己收藏的枪,这些武器陈列在墙上的一排锁住的展架中。路克家没有爱打猎的人,因此对他而言,枪是杀人的,而不是猎杀动物的,所以他不喜欢枪。他还坚信,枪和酒凑在一起是个糟糕的组合。然而,出于礼貌,他还是假装对上将的藏品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