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秃顶的收藏家

当晚我在山坡的沙梁上过夜,就睡在一大块岩石背后浓密的石南丛里。这一夜,我可冻得够呛,既没有外套,又没有背心,全留在滕布尔那儿了。还有斯卡德的小本子,还有我的怀表。最糟糕的是,我的烟斗和烟草袋,也都留在他那儿了。幸运的是,钱还在,还都塞在皮带里。另外还有半磅左右的姜饼,还在裤子口袋里掖着。

我掏出姜饼,慢慢地吃掉了一半。然后爬进石南丛的深处,试图避点风寒。我这时情绪却好了起来,开始觉得这种疯狂的捉迷藏倒还挺刺激的。而且直到眼下,我的运气真是好得出奇。所有的人,送奶工、小旅店主、哈里爵士、养路工,还有那个白痴马米,个个都为我所用,都莫名其妙地帮了我的大忙。这一开始的一连串幸运和成功使我有了一种自信,觉得我一定能渡过难关,取得最后的胜利。

眼下,我最大的困难是肚子难耐的饥饿。记得以前在报上每每读到,每当伦敦有什么犹太商人自杀,警方的调查报告总说什么“死者营养状况良好”云云。我想,如果我现在不小心在沼泽坑洞里摔断了脖子的话,警察大半是不会形容我“营养状况良好”的吧?吃下去的那点姜饼刚够吊起食欲,使我胃里更加像火燎似的空虚。我躺在草丛里,所有那些我在伦敦时不以为意的美味一一涌上心头,折磨得我一夜无法入眠。帕多克做的松脆肉肠,喷香的腊肉片,还有那色香俱佳的煎蛋,总叫人想把鼻子凑上去闻了又闻。还有俱乐部里的炸肉排,冷盘里的特制火腿,真叫人馋涎欲滴!我的思绪整夜都在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上盘旋,最后锁定在了里脊牛排、苦味啤酒和威尔士烤兔肉上。满怀着对食物的苦苦向往,我渐渐沉入了梦乡。

天亮一个多钟头时我醒了,浑身冰凉而僵硬。我太累、睡得太沉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我这是在哪儿。先是透过石南枝条望见淡蓝色的天空,继而是一个山头,然后看见我自己穿着靴子的脚,整齐地搁在草莓丛上。我支着手臂,坐起身,朝下面山谷望了一眼。就这一望,骇得我周身一震,一骨碌跳了起来。有人从下面上来,离我只有不到四百米远了!他们成扇形散开在山坡上,正在一边用棍子敲打草丛搜查,一边往山上来了。马米的报复行动来得还真不慢!

我马上从山梁爬到了大岩石背后,又从那里爬到通上山的一条浅沟,一转眼再跑进窄窄的山涧,顺着山溪一直跑上山坡顶。到了那里回头一望,只见追我的人们还没有发现我的行迹,还在山坡上一点点地向上搜寻。

翻过山的边沿,我又跑了有半英里,估计到了峡谷的最顶端,便停下脚步,然后故意站起身来让他们看见。果然,其中的一个人发现了我,立刻告诉了其他人。于是,下面一阵吼叫,搜索队形转了方向,向我这面扑了过来。我装做后退,让他们以为我翻过山梁,跑到山那边去了,其实我又顺着原路折了回来。二十分钟后我到了一个俯临我睡觉地点的山冈,从那里看见那些追我的蠢货们上了我的当,正沿着峡谷往错误的山顶上狂奔,心里的得意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我面前有几条路,我挑选了一条与我所在的山梁成一定角度的山脊,这样很快我和敌人之间就有一条深沟隔着了。由于不断跑动,身上暖和过来了,心里也高兴了起来。一边走着,一边拿出剩下的姜饼当早饭吃了。

我对这块地方一点也不了解,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我的两条腿没有问题,但我知道追我的人对这里的地形一定十分熟悉,这一点对我非常不利。眼前是无尽的高山,一直绵延到南方。而北面则是一条条山脊,其间是一个个宽阔平缓的山谷。我来的这条山脊再往前两三千米便向下延伸,最后展开成了一片荒野,看上去就像高山间的一个口袋一样。我想,这大概是个可去的地方。

先前的计策让我领先了一段时间,大约有二十分钟吧。我再次看到一个警察的脑袋露出时,我和他们之间还隔着一道山沟。这些警察显然找来了当地山民帮他们。我看出他们像是牧羊人或猎人的模样。看见我,人们大声喊叫起来,我也举起胳膊招了招手。有两个人下了沟,向我这边的山脊爬上来,剩下的人还守在那边山脊上。此情此景,倒教我觉得有点像在小学里做“猎狗捕野兔”的游戏一样。

但是,马上情况就变得不再像是游戏了。这些人都是身手矫健的本地壮汉,只见他们只有三个人追在我身后,而其余的却迂回到侧面去包抄我了。我对这里地形不熟,再待在这里,非要倒霉不可。于是我下决心,离开这沟壑交错的地方,跑到刚才看到的那片口袋一样的平地上去。我相信,只要到了合适的地方,我就能拉开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才好想办法逃掉。如果有什么可以遮掩的东西,我或许可以隐蔽着偷偷溜掉。可是这里到处是光秃秃的山坡,连个苍蝇也能在远处看到,怎么可能溜走呢?唯一的可能只有拼命奔跑。我有一双长腿,有强健的心肺,但我不是登山家,必须在平地上我才能跑得快。唉,现在要是有一匹非洲小马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