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超越和永恒(代后记)

1

表面看来,《西夏的苍狼》的写作源于跟东莞文学院的签约。

的确,这是它出生的一个重要契机。没有这次签约,我不可能远离家乡数千里,客居在广东的山区小镇樟木头――后来,对这儿风景的痴迷,变成了我的一种执著,竟有点“乐不思陇”了。

我的生活,也因为这次签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曾对东莞文联林岳主席说:跟东莞签约改变了我后半生的生活。确实,要不是这次签约,我还可能静静地呆在西部的“关房”里,时而执笔,时而打坐。我决不会想到,在数千里外的南方,会有一处我喜欢的地方,会有一个“爱我的”和“我爱的”群体。原以为会老死在凉州的,不想我这颗老树,却忽然移往他乡,绽出新枝了。

生命因善缘而改变。所以,我总是提倡与人为善。许多时候,我们小小的一个善行,改变的,却可能是别人的生活甚至命运。

我跟东莞文学院签约的决定,主要源于雷达老师的推荐,也因了妻子的一句话――

一年前的一天,妻说:只希望我们平平静静地过下去。这当然是个美好的祝愿。我听来,却成了另一种含义:“我们就这样等死吧。”于是,我就想,该换一种活法了。

正是为了“换一种活法”,我才走出家门,来到南方。没想到,那块土地竟然欣喜地接受了我。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诸多因缘,一起齐备,我便客居于此了。很快,我有了一种鱼儿跃入大海的感觉。也许,那些加入“中国作家第一村”的朋友,跟我有着相似的感受吧。

我发现了另一个无与伦比的文化宝库。

记得,初到东莞时,有人告诉我:“这儿是文化沙漠。”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文化沙漠”,不是东莞,而是那些没有发现能力的心。我在东莞发现的,仍是一个博大精深的文化宝库。这儿除了木鱼歌这种可以与凉州贤孝相媲美的文化之外,几乎每个乡镇都有其“绝活”。它们同样根植于中国文化的肥沃土壤中,却又与时俱进,结出了时代和地域的硕果。那些明显异于西部的民俗风情,更激活了我休眠的许多诗意。

东莞跟我的家乡凉州一样,同样是一块有着浓厚底蕴的文化沃土。

2

对《西夏的苍狼》的主题,我思考了很久。对永恒的追问,一直伴随着我的生命成长过程。书中黑歌手的所有寻觅,其实也发生在我的生命中。

我一直在寻找永恒,却又明白,这世上没有永恒。我明知世上万相如风中远逝的黄尘,却又想定格存在。我洞悉这一悖论,却总是乐此不疲地追问,故自号“大痴”。

一天,广州的杨菲菲――她为我提供了书中的一些客家素材――问我,您为啥叫大痴?

我告诉她:因为,我想在无常中创造永恒,我想在虚无中建立存在,我想在虚幻中实现不朽。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大痴,又是啥?

经过了二十多年的大手印文化熏陶,我有着看破红尘后的超然,却又提倡积极入世。我们虽然改变不了世界的终极结果,但却能改变我们当下的态度。看不破的“积极”,是愚痴,它多为贪欲驱使,如蒙了眼拉磨的驴子。“看破”后的消极,是人生大敌,佛陀称之为“焦芽败种”。有了出世眼光,有了“看破”的智慧,还要有入世的积极,才是大丈夫的行为。我老说:“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老祖宗推崇的菩萨,便是“看破”真相后,却依然“精进”地想改变世界的人。他们明知那所有的改变,也不可能永恒,却仍用乐此不疲的行为,在虚幻无常的世界中,营造一份相对的不朽。萤火虫虽只是短暂的存在,却是暗夜中最美的风景。

在深圳文博会上,我发现了一幅俄罗斯油画:黑暗笼罩着旷野,四顾无人,却有一个亮灯的窗口。它的光明虽然有限,却唱着暗夜里最美的歌。那歌的名字,定然叫“希望”。

我研究和实践大手印文化的目的,不是为了让我有巨大的“能量”,去改变世界。不是。我的所有目的,仅仅是想让我的心属于我自己。我不是想改变世界,而是无论这世界如何改变,都改变不了我真心的自主。对这一追求,《金刚经》如是形容:“不着于相,如如不动。”

换句话说,我想做的,便是想实现终极的超越,做到心灵的真正自由。

对这种终极超越的向往,渗入了《西夏的苍狼》。

3

东方哲学的智慧精髓便是超越文化――“超越”何尝不是人类文化的精髓呢?――不过,西方人所说的超越,是有条件的超越。东方哲学提倡的的超越,则是无条件的终极的超越。

2009年,我曾在上海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同济大学、上海大学、上海图书馆等处做了巡回演讲,其主题便是超越。同年11月,我跟铁凝、王宏甲等作家一同出访法国,参加“中法文化论坛”。我在法兰西学院做过一次演讲,主题也是超越。法兰西学院创立于1635年,是法国独具一格的最高荣誉学术机构,下设五个学院。其中文学院设有40个院士,终身制,只有在某成员去世后留下空缺时,才通过全体成员的投票选出新成员。被选为院士则意味着从此进入法国文化历史的殿堂,成为“不朽者”,其名字会刻在学院墙壁上,令后代永志不忘。――瞧,法国人想追求的,跟《西夏的苍狼》中的黑歌手一样,也是“不朽”或“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