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秘境的歌手(第3/8页)

我首先忏悔我前些时对娑萨朗的妄语,我说我是在检验人们的信根,没想到反倒毁了好些人的信根。人们开始了对我的诅咒,说我毁谤净土,必堕地狱。我在人们的诅咒声中微笑着,因为我明白他们说的地狱,其实也是自心的化现,就跟我看到的娑萨朗一样。有什么样的心,就有什么样的娑萨朗。同样,有什么的心,便也有什么样的地狱。那时节,唾星如雨,在凉州上空纷飞着,尤其是那些死去亲人的人,他们更将我当成了十恶不赦的骗子。他们一想到自己的奶奶或是爷爷在死前的那种沮丧,便义愤填膺,恨不能生啖我的肉。那时,正在演唱的我,时不时会觉得脸了一疼,流下一堆粘物,那是人们扔到我脸上的鸡蛋,我于是舔食了它。那些纷飞的鸡蛋,可以让我整整一天不吃别的东西而自由地歌唱。我欢快地忏悔着,忏悔我过去的罪业。我也欢快地歌唱着,歌唱着一个全新的娑萨朗。后来,鸡蛋开始变得不再纷飞,而在我面前整齐地排列了。那是那些老奶奶们对我歌声的认可。她们将家中的鸡蛋做为对我歌声的奖励供养着我。是的。她们说是“供养”。她们只有在供僧时才用这个词。在她们眼里,我跟那些僧人是一样的。不,我甚至比那些僧人更受尊重。因为僧人们虽然也会说极乐世界啥的,但那是众生共有的,娑萨朗却是凉州老祖宗传下来的,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凉州人更喜欢娑萨朗,因为那儿有凉州人的祖宗。千千万万的祖宗在那儿汇成了亲人的大海,那儿亲情四溢,快乐无忧。那儿有凉州人最喜欢吃的油饼子卷肉,还有油糕面皮子啥的,总之是你想吃啥就有啥。

听我唱《娑萨朗》的人越来越多,别的盲艺人面前已经没多少听众了,他们的生意大受影响。他们连吃饭的钱都没了。于是,他们联合起来诽谤我。他们诽谤我歌中的《娑萨朗》,他们说我是大骗子,说我的歌是酒中的话梦中的屁,是当不得真的。他们力量很大,因为他们人多,一个瞎子有一个三弦子,几十把三弦子几十个牦牛嗓门的齐唱很是厉害,那种声响撑破了凉州。他们压息了我的声音。我遇到比文舟更可怕的人。文舟的怀疑如果是毛毛雨的话,瞎贤们的吼声就成瓢泼了。这一来,许多人又叫他们引了过去。

我不能在凉州广场待了,我收起三弦子,找到了一个安静的所在静养心性。我觉得我已完成我该完成的。至于世界咋样,跟我没啥关系了。闲暇时,我看看月亮,沐沐清风,倒也逍遥了好一阵。

听一些常去广场的人说,那些瞎贤们为了绝后患――他们怕我卷土重来抢他们饭碗――便肆意糟蹋我歌中的娑萨朗。他们将世上最恶毒的词汇都泼向了我。这阵势,也像古印度时的六师外道对释迦佛的中伤,更像那些犹太祭司对耶酥的嘲弄――你别笑话这个比喻。真是这样。许多时候,狂犬吠日是人类常演的节目。

随着那些中伤的日渐汹涌,娑萨朗再次死去了。跟上次不一样的是,上次的死去仅仅是人们的失落所致,这次却成了纯粹的断灭。因为那些瞎贤们决不相信世上会有一个叫娑萨朗的所在。他们认为,那一切,仅仅是我编出的假话,是为了骗吃骗喝。这是非常可怕的事。以前,我告诉他们真相,还仅仅带给他们沮丧的话,这次却直接毁了人们对娑萨朗的向往。于是,许多凉州人索性不再去向往那些在他们眼中纯属扯蛋的事。那些日子,不但打麻将的人数剧增,而且街头多了许多抢劫者,更发生了两次入室杀人案。

要知道,瞎贤们是看不到太阳的。他们的眼中肯定没有太阳。他们心中的太阳跟能给他带来温暖的火炉相若。他们当然不信那些他们不曾看过或是摸过的东西。但他们的人多,鼓噪声总能淹了我的声音。没办法,我也只能随顺因缘。但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凉州人是不可能允许自己没有盼头的。即使是那些瞎贤的牦牛嗓门撑破虚空,也不会吹落太阳。

果然,待得那些被瞎贤们的嗓门搅乱了心的人们又搅乱了凉州时――有些觉得没有活头的女人们还喝了农药――有几位有识之士终于发现了其祸乱的根源。他们开始商量,要将那些糟蹋了娑萨朗的瞎贤们驱出文化广场。

瞧这世界,跟万花筒一样热闹呢。

5

瞎贤们种下的恶因终于招致了恶果。几个愤怒的百姓手拿棍棒扑向他们。官方也派出了许多人清理文化广场。

一个瞎贤怒吼:驴日的,老子们要个饭,你们也欺哩?

一人也吼:瞎孙,瞎是你的合该瞎。老子又没有戳瞎你的驴卵泡子。

另一人也吼:你要饭成哩。可你的狗嘴里胡咧咧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