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寡子(第4/5页)

这时,光明又出现了。石娃发现,那光明,却是亮羞羞的日头爷发出的。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草甸子上,仿佛打了个盹。

怪的是,怀中真有一个银元宝,上写几个字:“拨灯银二十两”。

这个故事流传极广,在凉州各地,都有这故事的变异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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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石和尚将这个故事告诉了黑寡子。

那时,黑寡子接受了凉州县太爷的请求,要为久旱的凉州求雨。石和尚是请来的事业金刚,帮黑寡子收拾坛场。

黑寡子肯定地说,石娃进入的,便是娑萨朗。那是黑水国人中修炼有成者常居的所在。

黑寡子说,要是他不贪恋红尘,也不贪那些财物的话,就会留在娑萨朗。那是永恒的净土,没有痛苦,没有烦恼,那儿的人,都享受着寂静之乐。

可惜了。黑寡子说。

他说,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不能进入那净土,因为人类的贪心淹没了道心。你进去了,却叫那贪欲拽了出来。

黑寡子说,因为那净土需要一个拨灯的人,他才有了这个因缘。

黑寡子说,佛国净境的灯,需要红尘中的人来拨。某圣贤故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犹如寻兔角。

他说,出世间的所有愿心,必须接触世间的方式才可以实现。

以是因缘,他告诉了石和尚城堡山的故事。

他说,那城堡山下,也是奶格玛的净境。

黑喇嘛及其追随者用了十多年工夫,才在那儿造了一个净境。

他说,那净境是由观想完成的。于是,许多人眼中寻常的黑戈壁,在有缘者眼中,便是净境。

再后来,吴和尚又将那个故事告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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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岁那年到城堡山时,正当正午。焦热的太阳光泼向黑戈壁。我终于体会到当初黑喇嘛们在黑戈壁上的艰难生存。

我很想像石和尚那样进入娑萨朗,但我找不到那个传说中的水源。多年过去了,黑戈壁依然是黑戈壁,依然是黑石头的世界,正午的阳光泼上去时,依然会泛出亮哗哗的水气。但许多东西消失了,最先消失了的,是那水源。据说,祁连山上的雪线上升,雪水再也流不到黑戈壁了。再后来,水草没了,芨芨墩消失了。

我再也看不到石和尚描绘过的那种景象,再也找不到那个进入净境的芨芨墩了。

我不知道那个神秘的娑萨朗,是否会受到缺水的影响?那秘境中的人们,是否仍过着那种清净的生活?这焦黄的毒日头,是否也会射进那清凉的所在?

我站在黑戈壁上凭吊那个所在时,起风了,火辣辣的风吹向我的脸。我感受到的,是一种灵魂被燎烤的炽热。我多想躲进那清凉的净境呀。

我理解了石和尚后来的懊悔。

净境中的那次经历,成了他生命中抹不去的印迹。他一直忆持着净境带来的清凉。他很后悔自己那时的贪心,但他知道,那时的贪心已成了他的影子,有“他”时,便有贪心。而那时,他也不能没有“他”。后来,他的那个“他”让他做了许多他不得不做的事。直到他出家修行,得到成就,杀死了“他”,他才算得到了自由。他是奶格玛瑜伽在汉地的重要传人。

后来,紫晓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了石和尚,她这样写道:

“我开始读懂了你,我眼前出现了你深邃、饱含悲悯却又不着一物的眼神。是的,这才是真正的你。这个外在世界再迷乱再颠倒再诱惑再多情,但一旦靠近你的灵魂领地,它们便统统都嘎然而止,再也进不来了,刚刚还很喧嚣沸沸扬扬的世界,霎时便万籁俱寂了。你的心始终如如不动着。你只是眯了眼,从容地旁观着。……我感觉被电击了一下,像刚刚还在红尘俗世里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踏进了圣殿的殿堂,不由自主地庄严肃穆了起来。我于是看到了一直在寂静中的你,禅定中的你安祥、宁静、坚定、慈悲又欢喜……”

不过,我怀疑她写的,其实是心中的黑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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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因为泄露了不该泄露的秘密,黑寡子被护法神殛死在黑戈壁上。

凉州的老人,都知道这个故事。至今,凉州人还爱说一个歇后语:黑寡子求雨――胡整。

按黑寡子自己的说法,他虽然有诸多的神通,但也仅仅是大手印瑜伽中的世间法成就。离终极的出世间法成就,还有相当的距离。

黑寡子的故事很多,但版本不一,其中流行最广的有两个版本,一个说他最终修成了,被皇帝封为“渗金佛”;一种是被殛死在黑戈壁上。

吴和尚告诉我的,是后一种。

吴和尚说,黑寡子凭借瑜伽修习之力做了许多大事,求雨是他的职业。他挣到了数不清的粮食,但谁也不知道那些粮食到哪儿去了。黑寡子家徒四壁,只有两间草房,一间住人,一间当厨房盛杂物。每天夜里,黑寡子都会长伸四腿地在那草屋里打呼噜。从来没有人见他打过坐,他总是睡觉,但人说他的睡觉就是他的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