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一字

考察团众人从祭坛回到营地,围着篝火简短地聊了一下明天的行程,以及要注意的事项。鬼师就坐在火堆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猎狗黑虎趴在他的脚边,脑袋贴着前爪,耷拉着眼睛与耳朵。

一声闷闷的嚎叫随山风飘来,大家遽然一惊,抬起头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黑虎嗖地挺直上身,耳朵也竖直。惟有鬼师吧嗒吧嗒地继续抽烟,无动于衷。

“好像是人的声音……”许莉莉小声地说。方离也犯狐疑,听起来确实像人的声音,可是这里山高地荒,人迹稀少,最近的人家也在山脚的通天寨。

这声嚎叫很快地随山风又飘远,天地又恢复安静,惟有风行刷刷。

黑虎竖直的耳朵耷拉下去,懒洋洋地趴回火堆边。大家提起的心也放下,心想也许是熊或是野猪的嚎叫,这是在深山里,晚上听到动物的嚎叫一点都不奇怪。于是这声嚎叫就这样从大家心头抹去,了无痕迹。大家又聊了一会天,就各自回帐篷睡觉。

鬼师睡在外面,他说从小习惯了,猎人没有这么矜贵,也不喜欢矜贵。王东劝说无效,也就任由他。只见他把腰间绑着的兽皮解开铺在地上,然后抱着猎枪蜷着身子躺在火堆边。猎狗黑虎趴在他身侧,一人一狗偎着取暖。

通天岭晚上着实冷,方离钻进睡袋里还觉得凉。山风呼啦啦,吹得外面的篝火时明时暗,在帐篷上影出斑驳的碎影。她的心情有点起伏,明天开始算是正式进入大山里,每行一步都会接近甘国栋所说的巫域。

巫域,一年来这两字在方离的脑海里萦绕不去,那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记得一年前的早春,瀞云千年古墓塌陷的那天,在大巫师的墓里,甘国栋冲过来扯住她的衣领往下一拉,看到后背的刺青他捧住她的脸细细端详,喃喃地说:“原来是你,原来你还活着。”

甘国栋这句话里的意思,她费时一年还没有完全品味明白。相对来说,那句“拿着这个,去我们的家乡巫域”就容易理解多了。在孤儿院长大的方离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家乡叫巫域,而中国地图上是没有这个名字的。

甘国栋临死前扔给她的“噐■”形项链,她自己都不记得遗落在何处了。可能在墓道里狂奔的时候遗落了吧?想到墓道狂奔,她的后背就神经性地痉挛,这是去年身体重创的后遗症。虽然表面复原完好,一旦过度劳累或是回想起当时情景,后背就会又酸又疼,似乎大石块还压在背部。

现在好像又回到现场,后面是卷动的火舌,头顶是纷纷坠落的石块。方离记得石块砸中后背那一刻的剧痛,记得趴在地上泪眼婆娑的濒死感觉,然后徐海城忽然出现……如果没有他,她不是被火舌吞噬,就是被纷坠的石块砸成肉泥。

想到徐海城,方离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微笑。她忽然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在南浦市的霓虹灯下,他有没有想着自己?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想念而打喷嚏?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坠入黑甜的梦乡里。

营地完全安静下来,火苗随风忽东忽西晃动着,照着三个帐篷和火堆边的一人一狗。这样子,夜又翻过一页。

起来时,天边云海臃肿高耸,然后一道金光割破云层洒向大地。光束所到之处,黑暗溃不成军。大家坐在山边静静地欣赏着,光明的前进与黑暗的消退。这一进一退间,大地恢复盎然生机。看来路,通天寨、蟠龙寨一山接着一山,看去路,莽莽森林无边无际。

欣赏完日出,大家满怀激动紧张的心情正式出发。黑虎在前面跑来跑去,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着大家,似乎在责怪为什么走得这么慢?经过祭坛时,大家齐齐行注目礼,不过都没有再进去的打算。下山的路没有想像中好走,有好几次差点滑到山下去了。

下到半山就是森林,长着密密麻麻的千年老树,遮住天空与去路。不时可看到猴子挂在树杆上荡来荡去,瞪大黑豆般的眼睛看着一行八人。野猪闻到猎狗的气息,笃笃地跑远。鬼师告诉大家,其实森林里的动物不仅没有想像中的可怕,而且很害怕人类的,就连凶恶出名的熊也轻易不会主动撩人,除非饿极。对它们来说,人类也是可怕的“动物”。

大家边走边用手杖敲打着路边的草与灌木,这一招叫“打草惊蛇”。现在是晚春,气温适宜,蛇活动频繁。果然,沿途见到不少蛇在草丛里滑动,有许多身上的花纹十分鲜艳。虽然大家做足万全准备,可是看到这些长长滑滑的带着鳞片的动物,还是心生厌恶。

鬼师却动作熟练,一棒敲打着蛇的七寸,蛇蜷成一团,他就捡来做成午餐鲜蛇羹。许莉莉与方离本来不打算吃的,但这些天全在山区行走,鲜少油腥,嘴里也馋得不行,喝了一口汤,顿时就放弃内心的厌恶,美滋滋地吃起滑腻的蛇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