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已将寝室照得通亮,灰尘在斜斜的光线里静静地飞舞,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依然无法从宿醉的头疼里缓过劲来。偏偏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是导师的电话。“小陆,来我办公室一趟。”

真是无奈,我从床上爬起,将脸浸在冷水里十分钟,才稍稍清醒过来。顶着一颗沉甸甸的脑袋,赶到办公室。导师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眉头紧皱,喃喃地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我轻轻地叫了声罗教授,他停住脚步,说:“小陆,你来得正好,你得帮我准备几份资料。”

“准备哪一方面的资料?”

导师说:“警方有个案件,需要我对嫌疑人做出精神鉴定……”这些年,导师在精神病领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名声也扶摇直上,经常有些案件请他进行精神分析与鉴定,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也不是头一遭儿。导师对我期望甚高,诸如此类的案例也破例让我参与其中。他希望我能多积累点临床经验,早日在专业领域上有所突破。一直以来我也非常努力。社会越是进步,物质越是丰富,诱惑也越来越多,人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金钱、权势、性欲、情爱……都是潜在人内心的定时炸弹,随时随地会在外力的作用下发生变化而诱发人精神方面的病症。

“当事人与女朋友出外旅游时,杀了女朋友,并将她煮熟吃掉……”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好熟悉的一段。

“他家里颇有势力,买通执法人员,说当事人是因为有精神病,才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女方家人不服,一直上诉,这件事引起了地方和中央的高度重视。因为当事人家族在本地颇有势力,现在决定异地受审,就搁我们市法院审理,法院委托我来做精神方面鉴定。你帮我准备一下,过几天跟我一起去见当事人。”我“嗯”了一声,莫名地紧张,有一种奇怪的不安在心里弥漫。

我留意到在导师的办公桌上有一个黄色的大文件袋,上面编号为20030713009,下面是某某公安局某某分局,右上角还有个火红的密字。如果没有估错,导师手里拿着的应该是警方提供的资料。我忍不住偷眼看导师手里的资料,白色A4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一个个像小蚂蚁一样。

导师终于看完大半资料,回到椅子上坐下,将资料沉重地放在桌子上,点了一根烟,陷入沉思状态。资料的第一页通常有当事人一栏,我走近看了一眼,那后面赫然写着两个字:段瑜。

尽管我心里早就隐隐感觉到,但依旧大吃一惊,倒吸气的声音,连沉思中的导师都听到了。他抬起头看我一眼,问:“怎么了?”

“没啥,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这人太残忍了。”

导师嗯了一声,说:“不过,这份资料里有些地方前后矛盾,好像有些地方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

“说不清楚,等见了当事人,可能会明白。”导师看我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桌面的资料上,说,“待我看完,你也看一下,否则见当事人时,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点头说好,按捺住心头的强烈冲动:想抓起这沓资料,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慢慢地看。

离开导师的办公室时已近中午,初秋的阳光当空洒下,细碎细碎的光芒四处闪烁,来来往往的同学脸上都浮着一层油光,看起来很不真实。我呆呆地往食堂走去,一路上大脑里盘旋不去的几个字:段瑜,杀人,煮熟,吃掉……这样的杀人手段究竟潜藏着什么样的动机呢?是出于一种狂暴的毁灭心理,或是出自一种精神疾患控制下的失常行为呢?

食堂里人潮涌动,各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龙。

“嗨,哥们儿。”姜培站在长长的队伍中间冲我猛力地挥舞着胳膊,大声叫喊的声音,令十来个同学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而他坦然自若,“过来,我占了位子了。”他指了指前面的四个同学,洋洋得意地说。

我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插队,把饭盒递给他,即使这样,还是有责怪的目光射到自己脸上。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转视线不理会。依照一般人的心理,看到对方别转视线,不与他的眼睛对视,会认为对方是心虚的表现,心里的气恼会消去大半。

食堂里的人还在增加,人头攒动,一条条长龙扭动着。我的视线漫无目标地游走,蜻蜓点水一般地掠过五官各异的脸。忽然,我的视线捕捉到一张明亮的脸盘,隔着三四丈,隔着几列队伍,夹在挤挤攘攘的人脸里。只可惜这张脸迅速地被其他人挡住了。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只是瞬间的一瞥,但这张脸曾在我梦中出现数次。自从那天她走出向日葵办公室,半个月来第一次见到叶浅翠。我心里激动,控制不住自己,踮起脚张望,再看一眼也好,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