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的示范(第7/11页)

比勒小姐想,她们三年级了,这一点应该已经知道了。这对双胞胎照理足以照料一个真正的病人,现在却很难将护理步骤向她的同学们解释。她们努力压抑着喉中要发出的格格笑声,向僵硬地躺在床上的人低语了几句,几乎是将食道管强行推入她口中。佩尔斯护士仍然死死地向前盯着,用左手去摸那根管子,将它向自己的口中送去,然后闭上眼,开始吞咽。她喉部的肌肉一阵痉挛,然后憋住呼吸,又开始吞咽。管子变短了,示范室内鸦雀无声。比勒小姐知道自己感觉很不舒服,却说不出原因。在学生身上进行插管实验或许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在医院里,由大夫来插管、由护士担任病人的角色更为常见。从自己身上了解,总比从一个病重的病人身上了解情况要好些,再说用示范模特来代替活人并不能达到真正令人满意的程度。在她自己的护士学校里她就曾扮演过一次病人,那时她就发现吞咽那根管子比预想中容易。她用一种下意识的同情看着佩尔斯护士的喉部吞咽着、抽搐着。虽然已经过了30年,她仍然清楚地记起当年的情景:当管子滑过柔软的腭部时,她感到了一股突然生起的寒气,对于管子的易于吞咽微微感到吃惊。但是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脸色苍白、身体僵硬的人身上有着某种悲哀和不安,只见她双眼紧闭,像婴儿般啜吸,那根细细的管子向上弯着、扭曲着,就像是在她嘴角蠕动的一条虫。比勒小姐感觉到自己正在观看一场无端的刑罚,这整场示范教学就是一场暴行。有一刻她不得不压抑住一种要提出抗议的冲动。

双胞胎中的一个正将一个20毫升的注射器接在管子的尾端,准备抽出一些胃液来检测管子是否已到达胃里,女孩的双手相当镇定。房间里面安静得不可思议,也许这只是比勒小姐一个人的感觉。她的眼光向泰勒小姐扫过去,只见总护士长的目光死死盯在佩尔斯小姐身上,她微微皱着眉,嘴唇上下翕动着,身子在椅子里扭动。比勒小姐猜想她可能有什么话要嘱咐,但总护士长并未出声。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坐在椅中探身向前,双手抓着膝盖。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不是佩尔斯,而是盯着滴管,仿佛对食道管的微微摆动入了迷,粗重的呼吸声连比勒小姐都能听见。罗尔芙小姐坐得笔直,双手松松地交叠在衣服的下摆上,黑色的眼睛毫无表情。但是比勒小姐发现这双眼睛并没有盯着躺着的女孩,而是盯在那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学生身上。有一瞬间这个学生回看了她一眼,同样毫无表情。

操作喂食工作的双胞胎之一显然对于胃管的末端安全到达胃里表示满意,她将漏斗高高地举在佩尔斯护士的头上,开始慢慢地倒牛奶混合液,让它流入管中。全班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此时事情发生了。随着一声似乎不是出自人类的恐怖尖叫,佩尔斯护士像是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猛地从床上抛起,一秒钟后她又落下,头还枕在那几个枕头上,一动不动。接着她跳下床,踉踉跄跄地弓身向前走,就像一个拙劣的芭蕾舞演员在舞蹈,手在空中徒劳地乱抓,似乎疯狂地想要去抓那根管子。她一直在不断地尖叫,那叫声就像是号召人们去罢工的汽笛声。比勒小姐惊呆了,几乎没来得及记住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和那双冒着白沫的嘴唇,只看见那女孩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滚,身体扭成一团,前额触地,整个身子因疼痛而抽搐着。

有一个学生尖叫了起来,一秒钟内全班没有一个人动。然后大家便一窝蜂地向前扑来。吉尔瑞护士长用力去拉管子,将它从女孩口中拔出,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张开双手果断地走进混乱的人群。总护士长和罗尔芙护士长向正在抽搐的女孩弯下身将她围住,挡住了他人的视线。然后泰勒小姐抬起头,四处找寻比勒小姐。

“你能否照看一下学生们?隔壁有一间空房,把她们都集中到那里去。”

她尽量想保持平静,但是这危急情况使得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请快一点儿。”

比勒小姐点点头,总护士长又向全身痉挛的女孩弯下身去。尖叫此时已经停止了。紧接着便是哀怜的呻吟声和鞋跟不断击打木地板发出的可怕响声。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脱下上衣,将其扔在一边,卷起了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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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勒小姐暗暗对自己说着鼓励的话,一边护送着学生穿过大厅。有一个学生——她不能确定是哪一个——提高了嗓门问:“她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出了什么麻烦吗?”但没有人回答她。她们在惊吓中昏头昏脑地冲进隔壁房间。这个房间在大楼的后部,形状有点怪异,很显然是从一间天花板很高的原休息室中隔出来的,现在用作首席导师的办公室。比勒小姐第一眼便看见了一张办公桌、好几张绿色的钢制公文柜、写得密密麻麻的记事板、一块挂了各种钥匙的小木钉板、一面几乎全被一张图表贴满的墙,表上标明了教学计划和每个学生的进展。一道墙把有竖框的窗子分为两半,使办公室的比例变得不均衡,也使光线变得昏暗,使用起来极不方便。一个学生咔嗒一声打开了电灯开关,中间的日光灯管开始闪烁发亮。比勒小姐心想,这对于一个首席导师来说真的是最不合适的房间了,对任何其他导师也一样。她心里仍固执地抱定这样一个想法:房间首先要使人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