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昭卷·雀妾(第6/11页)

  奉娘哭泣道:“妾几乎绝望了,不想今日又见郎君,始知仙雀不曾欺我。”

  郑祁浑身冰凉起来,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套上衣袍,摔门而去。

  妾正眠,眉头蹙起,似梦到什么,忽然抱头嘶喊痛吼起来,指骨凸起,额上沁出了密密的汗。郑祁黑眸审视了她许久,才握住她的手,只觉冰凉肌骨,犹如好石,是从未碰过的销魂滋味。

  他年少聪敏,从未被人欺骗过,此时却被异类骗得团团转。若她真是当年那只白孔雀……

  郑祁似怨恨又似怜惜地看着妾,许久,妾却睁开了双眼,平淡地望着郑祁。

  “你恨我吗?”郑祁盯着她的眉眼,轻声问道。

  “为何?”妾问道。

  “为我当日掐死你,丢入芙蓉塘。”芙蓉塘位于御花园去东宫的途中。郑祁为博仁义名声,救下雀王,后又担心帝王心存芥蒂,便狠下心肠,在怀中将雀王掐死,于未掌灯的雾色中,推入芙蓉塘。之后装作寻找失踪的雀王,又哪知迷了路,遇到皎白的绝色之人,回想起来,如此巧合,正是雀王所化。

  妾垂目道:“我此刻是人,而非鬼魂。”

  “我第二日托姐姐去捞你的尸首,并未捞到,便猜测你是否未死。如今你还活着,当真是天厚郑祁。”

  妾垂下眼睛,“你确实得天厚爱,连东宫也妨碍不得你这天命之人。”

  郑祁握住她双手,爱怜溢于言表,“此后有我一日,雀儿与我共享富贵。无论你是报恩或者报仇都无妨,只要你不离我而去,设计哄骗于我,都随你。”

  妾淡道:“奉娘与你有段夙缘,而我与君非同类,恐同榻而害君性命,特此安排。待国公六十整寿,借府中吉运消弭我身上异味,君何不忍耐几日?”

  郑国公寿辰正是五月初十。确实没有几日了。

  郑祁温柔地笑道:“何曾有异味,可是你身上香气,我倒是巴不得时时闻到呢。”

  妾抽回手,冷道:“这几日,郎君自便。”

  语毕,放下幔帘,把郑祁的目光隔到了外面。

  郑祁自幼便是个表面十分隐忍宽容,心中却极其有棱角之人。他平素私事从不暴露于阳光之下,似乎觉得黑暗之中无论做了什么,总不会妨碍阳光下自己的模样,因此十分爱惜自己累积的名声。近日他动作不算小,主上贵妃都隐隐有些不悦,他想了想,便撒了手,并不亲自拷打太傅,只让狱卒下了几味无色无臭的毒物,碾碎在食物中,让太傅症似重病缠身,倒也不曾脏了他的高洁。谁知老匹夫弥留之际,竟一口血喷在他的衣袖上,死死攥着,大笑道:“前日梦孔夫子,问我你几时死,老夫惶惶然,说太子天命之人,却早死,我怎么知道他?孔夫子却道,是耶,太子不若君卑鄙,不若君无耻,不若君多矣,太子既早死,想来君要长命百岁,亲眼看着自己无子送终。”

  郑祁阴冷着面庞削断了太傅的双臂,食指一试,已然气绝,并未受什么苦。郑祁心中却不舒坦起来,让狱吏牵来了几条恶狗,亲眼看着它们啃完尸体,才冷冷一笑,算是作罢。

  他转眼去准备父亲郑国公的寿宴,新来的厨子备了几份菜单让他选,郑祁拿毛笔刚圈了几个,便看到一样菜色—锦绣朝凤图,他以前未曾听过,颇觉好奇,厨子讨好道:“这是小的家乡宴请贵客时才用到的一道菜,将樱桃、荔枝各色鲜果雕成彩凤,再将各色雀鸟的肉烤熟,捣成泥,浇汁,添成凤尾,便成了。”

  郑祁眼睛一暗,想起什么,吩咐厨子用雀鸟的肉泥裹时令蔬菜,做成肉丸子,命人给家中老少一人送了一份,让家仆记下各人的反应。

  这方报完小夫人吃完吐了,郑祁还未放心展颜,那方却道夫人吃完也吐了。

  郑祁关切去问,大夫却道是夫人有了身孕。郑祁大喜过望,一连几日都欢喜畅快至极,同平王世子吃了几回酒,那奉娘也在,望着他,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倒也怜惜,便命人赎回家中,放在妾身边暂且当个奴婢。

  奉娘善剑舞,年幼时曾有缘跟舞姬公孙娘子学过一段时间,一招“流雪回”学得最像。素裙翩飞而宝剑起,白雪回落则锋寒厉,黑发随风与长袖齐飞,腾跃而使人不知惊鸿何方。

  奉娘时常在妾身边舞剑,谦卑而惶恐。妾倒也自然,席地坐在花树下静静观看,常常一语点破奉娘舞姿中的疏漏之处。下人们看得如痴如醉,对妾所说的话颇感不屑,不过贫家女子苦出身,还能懂得“挑金楼”调教姑娘的高明?日后都是妾,谁还高谁几分不成?都是玩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