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第3/10页)

讲到这儿,男人嘴一斜,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顿了顿,他又开口讲道:“他果然没让我失望,如愿以偿考上了那所重点大学。您知道吗,全省就招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我儿子。”

男人眼睛里闪着光彩,却一闪即逝,紧随其后的是难以言尽的悲伤:“通知书来了,儿子却走了。带着他那些画画儿的家什,和被我撕了的画,就这么走了。他在录取通知书上,给我留了句话:‘爸,你要的通知书我给你考回来了;我要的东西,你能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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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眼神飘散在空中,泛红的眼眶,更衬得面容憔悴。微微发颤的声音,搅动着屋子里的尘埃。那些无声的东西落在脸上、手上、心头上,让人无缘由地身子发沉,心头发闷。

男人低着头,低声念叨着:“为了找他,我把能去的地方去遍了。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现在特别怕看新闻,就怕听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会儿担心他在的地方地震,一会儿担心他被坏人卖了器官,怕他吃不饱睡不暖。我真是没用,窝囊了半辈子,临了还把自己的儿子给逼走了。”

他抬起头,目光聚在我身上:“我后悔得要死,也难受得要死。可昨天在屋子里,我却下不去手了。我担心,万一哪天儿子回来了,我不在,你说他该怎么办?”

男人的声音泛起了哭腔。

“既然您还牵挂孩子,为什么不回家等着他?”

男人迟疑了一下,喉结一动:“一回家,哪里都是孩子的影子,太难熬了。我就想在这个僻静的地方,一边做点儿事情,一边盼着孩子的信儿。您就让我留下吧,求求您了。”末了男人的声调陡然抬高,尖利刺耳。

“您可以先去房间休息一下,我明天答复您,可以吗?”

男人像是获得大赦似的,忙不迭地点着头:“好,那我明天再来找您。拜托了。”男人一边鞠着躬,一边倒退着走出房门。

昨日江婆弓着身子擦拭书柜的模样便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想,如果这个人没什么问题的话,留下来给江婆打个下手也好。

我匆匆写了张纸条,讲明事情缘由,便系在了渡的尾巴上。渡会意后走了。

江婆昨日和这个男人打过照面,应该对他还有印象,让江婆再出去打听下这人,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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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不出所料,男人早早地候在房间里。

“您来得可真早。”

“这些年,睡得越来越少,又惦记着拜托您的那件事,就早早过来了。您不介意吧?”

“哦,没有关系,您请坐吧。”坐下后,我抽出登记簿,将腋下夹着的几页报纸压在下面,抚平了边角的折痕。

男人依旧坐得笔直,双手交叉着放在桌子上,满心期待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您有孪生兄弟吗?”

“什么,孪生兄弟?我怎么会有孪生兄弟呢?”男人笑得很灿烂,语气较昨日也轻松了不少。

“那我知道一个人,与您长得可真像呢。”

男人骤然收回了笑脸:“是吗?那可真巧。”

“不过,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听说是畏罪潜逃,出海的时候游艇发生意外,炸得连骨骸都找不到了。”

男人不作声,目光有些发冷地盯着我:“这和我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我没有说话,移开登记簿,展开手中的报纸。报纸中心赫然印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的半身像,脸上容光焕发,气质儒雅大气。

图片上方的新闻标题是:花季少女命丧无良整形医院,院长王胜阳畏罪潜逃遇海难。

照片上的男人,笑容灿烂得晃眼。

阳光透过我的身子,在对面男人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阴影。男人慢慢地合上双眼,向椅背靠去,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在这个世界上,平均每八个人都会长相相似,你凭什么用一张报纸就断定这人是我呢?”男人斜眼瞥着我。

“我当然也不确定,只是觉得好奇,就拿了过来。还有另外一张。”

说着,我将第一张报纸放到一边,露出下面的另一张,转了个方向,缓缓地将它推到男人面前。

这一张报纸上大部分内容是社会新闻,男人的目光却猛地落在了右下角的一篇配图短新闻上。

文字只有寥寥几行,但照片却像是有了魔力一般,将男人定在了座位上。

男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像在费力地吞咽着什么;嘴唇微微开合,像是不受控制般,僵在了脸上。

照片上,一个年轻的男人,抱着一幅遗像,跪在拉有警戒线的港口边。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从他肩膀微微内收、双手紧紧抱着遗像的姿势来看,他一定是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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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昨天江婆送来报纸后,我很犹豫。单凭一张报纸上的照片,怎么能去怀疑一位可怜又可悲的父亲?但随后,我就发现了这张报纸,想是江婆也猜到了我的心境,费尽心思又给我找来了这张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