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周六早晨  感恩节前一天

托莉很早就醒了,睡眼惺忪地跪坐在床上。窗外天刚蒙蒙亮,云朵压得很低,风中夹杂着片片晶莹的雪花。她又窝回温暖的被窝里,然后打开了电子书。她看着书的时候,窗外树枝拍打玻璃的声音越来越频繁了,而她脑海中疑惑也像一头黑色的怪兽一般越来越大,心脏怦怦直跳。

“和我说说在棚屋里的第一天是什么样的吧?”记者用刻意保持平静的声音问道,以免引起萨拉·贝克的焦虑情绪。这位记者很幸运地被允许采访怀特湖杀手的最后一位受害者——这位孤独的幸存者将会协助警方一起将塞巴斯蒂安·乔治送进监狱中度过余生。这位记者是目前少数几位萨拉还愿意交流的人之一。她现在和她的丈夫伊森,还有自己的父母都有交流上的障碍。这位记者很希望自己的这次采访能够对萨拉·贝克产生一些治疗上的帮助,她喜欢这个女人,也十分敬佩和尊重她。在这样的情感影响之下,萨拉所经历的伤痛似乎慢慢变成了她自己的伤痛。看到她身上的伤,听她讲述自己的经历,把她的故事一字一句地写出来,似乎就是在重新一点点体验她过去可怕的经历。

这位记者原来曾为报社工作,而现在却是靠自己约稿描写真实的犯罪事件谋生。她还在试着写一本小说,计划会将这些采访所得的资料都用进书里。

但在进行到萨拉的这一章节时,她却突然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无法完成这本书了,至少是没有办法出版它来赚取稿费了。因为这本书包含了太多的个人隐私。

“那个冬天刚开始的时候,”萨拉茫然地望着窗外道,“我有时候能听到云彩后面传来斧头一样的声音……然后又归于寂静,归于黑暗。我当时还以为听到他们正在找我是最糟糕的,但其实不是。最糟糕的是当所有声音都消失,当你知道他们已经放弃了你的时候。”她顿了顿继续道:“最终是肚子里的孩子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我愿意为了伊森的孩子付出一切,拼尽全力也要回到他身边。”

萨拉又沉默了下来,望向窗外的目光愈发没有了焦点。

记者突然感觉有些不自在,内心有什么在激烈的交战。“你想让我把她带进来吗?”她问,“你想看看她吗?”

“不用。”

“她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漂亮的小姑娘,萨拉,她才刚出生一天。”

萨拉抿紧了嘴唇,搭在床罩上的手握紧了。她专注地盯着医院的窗户外面一只飞快振动着翅膀的小小的蜂鸟。树上已经挂满了浓密的树叶,外面已经是炎热的七月了。

记者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拜托,就看她一眼吧,她很需要你。她虽然是在暴力中孕育出来的,但是小小的身体里却没有一滴坏的血液。她是无辜的。”

萨拉的眼中噙满了泪水,拳头紧紧攥着床单。她也在和自己作斗争。

记者站起身来叫了护士。也许她犯了一个最不应该的错误——像这样把自己代入了采访对象。但是她无法控制住自己,这里面已经投入了太多的感情了。

护士把育儿箱推进了病房。萨拉差不多才生下她没有一天,剖腹产的伤口都还没有消肿,病号服上渗出一片一片的体液。但是她却当这个孩子已经死了一样,自从羊水穿刺检查显示这不是伊森的孩子之后就一直这样。当时卡车司机把已经有五个月身孕的她带到医院来之后,医生担心她的羊水有感染的危险,也想确认她肚子里的孩子肺部的发育状况,以免她有早产的迹象才给她做了这个检查。检察官和警察也想知道检查的结果。最终在结果出来,知道了塞巴斯蒂安·乔治那个怪物才是孩子的父亲之后,她整个人就一蹶不振了。被绑架前的辅助受孕治疗,使得怀孕在绑架期间成为了现实。

警察和律师却对检查结果很是满意。这个孩子的DNA毫无疑问可以直接给塞巴斯蒂安·乔治定下强奸罪。

但是伊森却被这个消息击垮了。

萨拉分娩的那一天,伊森甚至都没有来医院。其实记者从窗子看到过他徘徊在橡树下,踌躇了半晌,但最终还是没有进来。萨拉的母亲和她那虔诚的牧师父亲同样没有现身。这让记者愤懑不已。

真正信奉上帝的人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刻将自己的女儿置之不顾?既然他都没有办法在一个年轻女人——这个女人还是他的至亲骨肉——最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背后,他又有什么立场主持整个镇子的祷告,教导别的灵魂如何分辨好坏?

记者冲护士点点头,对方悄悄地离开了病房,而她上前去把育儿箱推到了病床边。她在育儿箱旁坐下,静静地看着躺在里面的婴儿,然后胸口升起了一阵闷痛,乳房也微微胀痛。她知道萨拉和伊森是否留下这个孩子是个很艰难的决定。她身体的每一寸都清楚这种渴求一个孩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