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九九八年八月十日星期一

星期一那天,早晨七点五十分,艾丽丝没有起床。她迟到几分钟没有关系;在一栋废弃的大楼里,没有人会检查她。不需要涂脂抹粉,也不需要穿上不合身的工作便装。她出发去工作,身穿旧的T恤衫、牛仔裤,头戴棒球帽,潇洒自如;她不必矫揉造作装得像个成熟的工程师。这几乎根本不像是去工作。

早晨八点四十一分,多丽丝将那辆破旧不堪的汽车开到旧银行后院的车库卷帘门前下了车,悠闲地舒展身子。一个街区以外,一位身着套装的年轻女子正沿着人行道匆匆行走,同时兼顾着手里的咖啡和公文包。艾丽丝暗自发笑并按下了装卸码头入口处旁边的白色按钮。拉莫尼在楼里某个地方听见呼叫,便打开了门。艾丽丝在装卸码头横压三个车位泊了车,然后将香烟吸完,把咖啡喝光,拿着卷尺,又一天开始在克利夫兰第一银行阒无人烟的走廊里游荡。

她手里拿着写字夹板,花了一上午时间在旧银行三楼死电梯周围的过道里来回走动,绘制楼层平面草图。她在挂着“人力资源部”牌子的门前停住了脚步,将门推开。这是又一个一九七零年代单调乏味的办公室,里面有低矮的垂吊式天花板,蹩脚的地毯,以及鳄梨木家具。破损的窗户用木板封了起来,所以她打开了电灯。她走过会客区,来到接待员服务台的后面。柜台的几个抽屉都被拉开,文件散落在四处。名字牌面朝下放在一个文件抽屉里。艾丽丝拿起名字牌,上面写着“苏珊娜·佩普林斯基”。她将名字牌放在了台面上,好像苏珊娜很快就会回来一样。柜台的中间抽屉里还放着一些回形针和一盒子未开封的笔。

“发生什么事啦,苏珊娜?你是匆忙离开的?”她一面开玩笑一面关上抽屉。这种场景说是有趣还不如说令人毛骨悚然。

艾丽丝蹬蹬蹬地走过接待台,进入到它后面的办公室,门上挂着“人力资源部主任琳达·哈洛伦”。房间中央的办公桌空着。艾丽丝拉开几个抽屉,发现它们都是空的。桌子后面的书架上没有一本书。任何地方都没有琳达的任何痕迹。艾丽丝拉出她的卷尺,啪嗒一声把写字夹板重重地放在办公桌上。测量这个房间和绘制草图花了五分钟。当她拿回笔记时,她的手指在桌子表面厚厚一层灰尘上留下了抓痕。她在抓痕旁边写下“洗掉我”,随后在她自己的牛仔裤上擦了擦手。

艾丽丝离开琳达的办公室,缓步来到一间狭窄的档案室。她测量了一下:宽八英尺长十五英尺,她在图纸上作了记录。沿着一面墙壁放着一排十只文件柜。泛黄的标签依然贴在每个把手上。艾丽丝对着它们皱起了眉头。她放下夹板,拉出一个抽屉,抽屉里依然满是马尼拉文件夹。她偷偷打开一个夹子,发现了一张用手打印的付款存根。

“这他妈的是些什么东西?”她压低嗓子说。

银行倒闭了,遗留下它的档案。她低头看着这一排文件柜,意识到这些柜子里可能存放着这家银行每个工作人员的详细资料。艾丽丝回头看了一眼琳达空荡荡的办公室,随后又拉出一个抽屉,哈斯、哈伯、哈尔、哈洛克——没有哈洛伦的档案。艾丽丝又寻找了一遍,但什么也没有找到。也许琳达在银行倒闭前早就离开了。

“那么你呢,苏珊娜?你在这里面吗?”

佩普林斯基小姐的档案就在佩普莱斯和佩普罗斯基之间,它应该放在这里。艾丽丝将它从抽屉里一下抽了出来并打开了文件夹。里面有一张泛黄的女人小照,她将近五十,稍有锯齿,正朝着艾丽丝微笑;附表上登录了苏珊娜的出生日期、住址和社保号码。艾丽丝迅速翻回到前面那张照片。如果不是那件钉着蝶形领结的格子花衬衣和卷发的发型,苏珊娜可以算作有点漂亮。也许是日光灯闪烁不定的缘故吧,艾丽丝开始感觉照片里的这个女人也正在朝她看。她一下合上了文件夹。

可怜的苏珊娜,艾丽丝心想。今天你坐在打字机前忙着干活,明天你就被开除了。苏珊娜也许每天准时报到上班,像一只勤劳的工蜂。可是看看她得到什么下场!也许她的酒吧女招待朋友埃莉说得对。银行老板只是把她嚼烂了,然后只要时机对他们有利就会把她吐掉。

艾丽丝离开档案室,一屁股坐在苏珊娜的办公桌前。椅子有衬垫,但不舒服。艾丽丝转动“罗乐德克斯[22]”纸盒的旋转轮,一阵尘雾扬撒在仿木台面上散落的文件之上。

一个圆筒形咖啡杯搁在办公桌另一角的烟灰缸旁边。至少苏珊娜获准办公时可以吸烟,艾丽丝心想,于是她从野外工作包里取出她自己的香烟,点烟之前,她看了看天花板上是否有正在运行的烟雾报警器。工作时抽烟,这是一种小小的叛逆,不过她无法摆脱可能会被查到的感觉,这样做是不专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