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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隔着病床,相互对视了几秒。威尔仍然喘着粗气,还没缓过来,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整个人轻松不少。

爱德华·霍顿刚要开口说话,病房的门猛地打开了。

“没事,”爱德华转身对冲进来的护士说道,“他是我儿子。”

威尔转过身子,抱歉地笑了笑。护士一脸怒容,显然对他刚才不表明身份便擅闯病房颇感不悦。这一点他能理解。鉴于所发生的事情,还是小心为妙。

“你可以留下,”她说道,“但下一次,请先到前台登记。我可不喜欢在病房区追着人跑。”

“当然当然,”威尔说道,“我真的很抱歉。”

“好了,我不打扰了。”护士说道,想勉强微笑一下,却笑不出来。她关上了门,让威尔和他父亲留在里面。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爱德华那一身时髦的穿着在威尔看来,比起六十岁的老头,更适合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有他那时尚的新发型,跟男孩乐团组合一样,既短又乱。看见父亲重回活力,威尔希望自己能为之高兴,但那实在太困难了。

“我想我应该过来看看现在怎么样了。”他父亲解释道,终于回答了儿子的问题,“护士说理查德没有好转。”

“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威尔说道,随即便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因为他记得护士说过,在病人面前要始终保持乐观。“不过很多人都能恢复,所以我们不该放弃希望。”为了对理查德有好处,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也很担心你,”爱德华又说道,“听了你在电话里所说的之后。你听上去很低落。”

“但还没担心到要来看望我?”威尔语气中的刻薄令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一点你肯定看得出来。”

“威尔,”爱德华说道,“我是你父亲,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但是你也要明白,我无法总是随叫随到,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对,和你女朋友一起的生活。”

爱德华和一个比自己年轻了近30岁的女人住在一起。她是一名医生,是他在去医院探望罹患癌症、奄奄一息的妻子时认识的。他们的母亲还正打着高剂量吗啡,那边父亲就勾搭上了新恋情,每每想到这里,威尔就不禁火冒三丈:他怀疑母亲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段恋情就已经开始了。不过对于这一点,爱德华总是予以否认。用他的话说,他俩是在数月以后偶然碰见的,当时身为自由会计师的爱德华正好给她的一个朋友申报退税。不管事实如何,自打11个月前那女人搬进了爱德华家后,威尔就再也没去过,他无法接受看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女人取代自己母亲的位置。

“听着,威廉,”爱德华无视了他的嘲讽,“我已经竭尽所能去帮你了,但你也得明白,这些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还是怨恨我的状况给你添了负担,”威尔回答说,“如果我从没和你说过,你一定会更高兴的。”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过,那我才会高兴,”爱德华回答,“但发生都发生了,我们必须尽可能看开一点。我承认,我有时候是希望你没告诉过我。”

“但你是我爸爸。不然我还能找谁倾诉?”

“你可以和露西谈谈,而不是把她推远。”

“她永远不会明白的。她怎么明白得了?”

“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而且真的关心你,威廉。也许是你低估她了。”

“我不能把她牵扯进来。放她离开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也许你是对的。”爱德华最后说道。他似乎端详着威尔的脸,想看出些什么。“你气色不太好,”他发现了儿子的黑眼圈,“你睡觉了吗?”

“没怎么睡。”

“又做那些噩梦了?”

“从来没好过,”威尔简单地回答,“但没错,如今又愈发严重了。这又让我想起了旧事。我一遍遍重复梦到同一件事。而且一点儿也不像做梦,感觉真真切切。”

每当与父亲在一起时,他总是渴望关爱,就像一个小男孩渴望着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这种感觉令他心生厌恶。曾经的苦痛经历使他得到了教训:有些麻烦是父母无法帮忙解决的。

“你为什么要来这儿,威尔?”

“什么?当然是来看望理查德。”

“你突然闯进来,就像命悬一线一样。你气都喘不过来,显然是跑来的,连护士叫你停下你都没听。为什么?”

“我以为他会在这儿,”威尔承认道,此刻觉得自己的疑神疑鬼很愚蠢,“我以为他可能想要做个了断。”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爱德华仔细盯着威尔。

“我去了他的公寓,”威尔解释说,“我打电话给他,想问他和这事有没有关联,但他就是不接手机和家里座机。后来我发现他刚搬去了河南边的一个贫民区,住在一栋条件超差的公寓楼里。我想这一切也许都有关联。也许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我很快就会接到他的电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