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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士一直对我很好,我们搭的车子上路之后,她拉住我的手捏了捏。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全,虽然我知道她不会永远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还有很多女孩需要她关心,还有很多女孩迷失在这个国家的黑暗角落里。但现在,她和我在一起。她是我的守护者,我靠在她身上,希望她可以伸手抱住我。但是她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她的目光注视着车外的那片沙漠。她的一根发丝落在我的袖子上,像一条银丝线闪闪发亮。我捡起头发,收在口袋里。这也许就是我们终将分别时,我唯一能拥有的纪念品。

车子停了下来。

“蜜拉。”她轻轻推了我一下,说,“快到了吗?这一带看起来眼熟吗?”

我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看向窗外。车子停在一道干涸的河床边,那里的树木长得矮小、焦黄。再过去,是一片褐色的丘陵,上面有许多大石头。

“我不知道。”我告诉她。

“这里看起来像吗?”

“像,但是……”我继续望着车外,强迫自己去回想曾经努力要遗忘的事情。

前座有一个男人回过头来看我们,“那里就是发现小径的地方,在河床的另一边。”他说,“上个星期,警察抓到一群女孩从这里进来。也许蜜拉应该下车看看,有没有什么认得出来的东西。”

“来吧,蜜拉。”那位女士打开车门下车,但我没有动,她把手伸进车里,“这是唯一的办法。”她温和地说,“你必须帮助我们找到那个地方。”她伸出手来,我不甚情愿地牵住她的手。

其中一个男人带着我们穿过丛丛矮树,走上一条窄路,进入干涸的河床。在那里,男人停下脚步,看着我。那位女士也看着我,等待我的反应。我注视着河堤,有一只旧鞋在高温下干裂。一段回忆闪过我的脑袋,然后我想起一些事情。我转身看着对岸的河堤,上面散布着塑料水瓶,然后我看见一块蓝色的防水布悬在一根树枝上。

又想起另一段回忆。

这就是那个男人打我的地方,安雅就站在这里,前端开口的鞋子里,双脚流着血。

我没说一句话,就转身爬上河堤。我的心跳加速,恐惧紧锁着我的喉咙。但我现在别无选择,我看到安雅的鬼魂飘在我眼前,像一缕被风吹走的发丝,哀伤地回眸看着我。

“蜜拉?”那位女士叫着。

我继续前进,努力越过矮树丛,直到我踏上黄土路面。这里,我想就是这里,厢型车就是停在这里,那群男人就在这里等我们。回忆的画面加速闪过,像是恶梦中的片段。我们脱衣服的时候,那群男人斜眼盯着我们瞧。有个女孩被推到车身上的时候,大声尖叫。还有安雅。我看到安雅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刚刚强暴过她的那个男人正在拉上裤子的拉链。

安雅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牛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那么苍白,那么瘦弱,仿佛薄得像一片影子。

我跟着她,跟着安雅的鬼魂。沙漠上布满尖锐的石头,土壤中穿出带刺的草枝,而安雅就跑过这些荆棘,双脚鲜血淋漓,哭泣着朝她以为的自由奔去。

“蜜拉?”

我听见安雅惊慌的喘息声,看见她肩膀上散落的金发。空旷的沙漠延伸在她的面前,如果她跑得够快、够远……

枪声响起。

我看见安雅向前扑倒,吐出最后几口气,鲜血流在温热的沙地上。然而,安雅还是跪起身子,爬过带刺的草枝,爬过碎玻璃般锐利的石头。

第二声枪声响起。

安雅倒地,雪白的肌肤映着黄褐的沙地。这里是她倒下的地方吗?还是在那一边?我现在在绕圈圈,发狂地想找到那个地点。你在哪里?安雅,你在哪里?

“蜜拉,跟我们说话。”

我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盯着地上。那位女士在跟我说话,但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我只能直勾勾地看着我脚边的东西。

那位女士温柔地说:“我们离开这里,蜜拉,不要看。”

但我无法移动,僵在那里看着同行的两个男人蹲下去。其中一人戴上手套,拨开沙土,露出只剩一层皮的肋骨,以及褐色的头颅。

“是一名女性。”他说。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一阵热风卷起沙尘,我眨眨眼睛避开。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沙子上露出更多安雅的身体,包括弯曲的髋关节及褐色的大腿骨。这片沙漠决定不再掩盖住安雅,让她重回地面。

消失的人有时候会回到我们身边。

“来,蜜拉,我们走吧。”

我抬眼望向那位女士,她站得相当挺直,无懈可击,银色的头发闪耀得像是战士的头盔。她伸臂环抱着我,我们一起走回车上。

“是时候了,蜜拉。”那位女士平静地说,“告诉我们所有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