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珍觉得自己像个站在浪头的冲浪手,现在正处在疼痛的最高点。拜托让这一次快点结束,让疼痛停下来。她感觉到脸上冒出汗珠,阵痛加剧,紧紧揪着让她无力呻吟,甚至没办法呼吸。在她紧闭的眼皮之外,光线仿佛逐渐黯淡,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她自己的心跳声盖过。她只隐隐约约感觉到候诊室里一阵骚动,还有乔紧张的质问声。

接着,忽然有一只手握住珍的手,触感温暖而熟悉。不可能,珍心想。阵痛逐渐舒缓,视线逐渐清晰。珍凝神细看那张低头望着自己的脸庞,意外得呆住。

“不。”她轻声说道,“不,你不该在这里。”

嘉柏瑞捧着珍的脸,吻上她的额头和秀发,“一切都会没事的,亲爱的,没事。”

“这是你做过最蠢的事。”

嘉柏瑞微笑,“你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不太聪明。”

“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想着你。”

“狄恩探员。”乔说。

慢慢地,嘉柏瑞站起身来。以前有很多次,珍看着自己的丈夫都觉得自己很幸运,但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强烈。嘉柏瑞没有任何武装,没有任何优势,但是面对乔的时候,散发出一股平静而坚定的气度。

“我来了,现在你可以让我太太离开了吗?”嘉柏瑞说。

“等我们谈过之后,等你听完我们的话之后。”

“我在听。”

“你必须保证:听完我们的话之后,会继续追踪,保证不会让事实随我们而死去。”

“我说过我会听,你所要求的只是这样;而你说过你会让这些人离开。你也许一心求死,但她们并没有。”

欧莲娜说:“我们不希望任何人死。”

“那就证明给我看,放了这些人。然后我会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话,时间要多久都可以,几小时,几天,我都任由你们处置。”嘉柏瑞坚定地直视人质挟持者。

现场一阵静默。

突然,乔倾身向沙发,抓住谭医师的手臂,把她拉起来。

“医师,去站在门边。”乔命令道。他转身指着另一张沙发上的两个女人,“你们两个,站起来,两个都站起来。”

那两个女人动都不敢动,只是张大嘴巴看着乔,好像认定他在耍人,以为只要她们一动就会有严重的后果。

“快!站起来!”

影像诊断科接待员哭喊一声,挣扎着站起来,然后另一个女人才跟着起身。她们慢慢地走到门边,谭医师静静地站在那里。经过几个小时的监禁,她们被吓得不敢相信苦难即将结束。谭医师甚至在伸手去开门的时候,还瞪着乔,认为他会下令禁止她们移动。

“你们三个可以走了。”乔说。

一等三人走出候诊室,欧莲娜立刻关门并上锁。

“我太太呢?”嘉柏瑞说,“也让她离开。”

“没办法,还不行。”

“我们说好的条件……”

“我同意释放人质,狄恩探员,我没说要放哪一个。”

嘉柏瑞气得涨红脸,“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吗?你以为我还会听你说话吗?”

珍伸手握住丈夫的手,感觉到他气得肌肉紧绷,她对丈夫说道:“就听听看他要说什么,让他发表他的意见。”

嘉柏瑞吐出一口气,“好的,乔,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乔抓起两把椅子,拖到房间正中央,面对面摆好,“我们坐下吧。”

“我太太快要生产了,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欧莲娜会照顾她。”他指指椅子,“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

嘉柏瑞望着珍,珍在他眼中看到爱与担忧。你信任谁?乔稍早前这样问珍。谁会为你挡子弹?珍凝视自己的丈夫,心想:我最信任的,莫过于你。

嘉柏瑞百般不愿意地将注意力转回乔的身上,两个男人面对面坐下来。看起来像是一场相当文明的高峰会,只不过有个人腿上放了一把枪。欧莲娜现在坐在珍身旁的沙发上,手里也握着同样致命的武器。这像是两对夫妻的联欢聚会,哪一对可以活过今晚?

“他们跟你说了我什么事情?”乔开口道,“联邦调查局说了些什么?”

“一些事情。”

“说我疯了,对吧?离群索居的偏执狂。”

“对。”

“你相信他们?”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珍看着丈夫的脸,虽然他的语气平静,她还是从嘉柏瑞的眼神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同时他颈部肌肉僵硬。你知道这个人不正常,你还是坚持进来,都是为了我……珍心想。又有一波阵痛开始酝酿,珍忍住呻吟。保持安静,不要害嘉柏瑞分心,让他做好该做的事情。珍仰靠在沙发上,咬紧牙关,无声地忍着痛。珍把视线放在天花板上,锁定扩音喇叭上的一个小黑点。集中注意力在一个点上,忘记疼痛。天花板逐渐模糊,那个小黑点仿佛在白色海水中上下起伏,光是看着那个点就让珍想吐。于是她闭上双眼,像个因为风浪过大而晕船的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