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4/5页)



  司徒玦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正前方,车前脸玻璃上聚拢的水流被雨刮反复地打散。她不得不去想到爸妈,他们一辈子都活的堂堂正正,只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往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都要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最可怜的是,就算认定了她的堕落,到了最后,还是苦苦为这个女儿打算。她舍不得他们,一度甚至想过,都承认了吧,就当自己迷途知返,什么都听他们的,再不让他们伤心失望。可光闭上眼想象以后,都觉得不寒而栗,一生那么长……他们迟早会在爱的名义下把彼此逼疯。

  过了一会,她侧过脸去看了邹晋一眼,不过是短短的一段时间没见,他整个人仿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老了下去,虽然眉眼还是那副眉眼,头上也没有新添的白发,可早先的意气风发、倜傥自如已经彻底地消沉颓败了,中老年人的暮气初现端倪。她没敢细看玻璃上倒映出的那个模糊地影子,疑心着自己也早晚如此。

  她最后一次给了邹晋回答。

  “我等着你的消息。”

  飞快地推门下车,司徒玦最后也说不出“谢”字。也许邹晋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为活着的司徒玦,也为死去了的人。

  司徒玦冒雨冲到家门口,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还没等她掏出钥匙,门开了,姚起云正好走了出来,一副出门的打扮,手上拿着两把雨伞。

  司徒玦捋着湿哒哒的刘海,低头挤进门去。似乎怕被她一身的水蹭湿,姚起云侧身避让,当她进屋后,听到了身后关门的声音,姚起云看来也放弃了出去的打算。

  妈妈起身迎了上来,但并不是为了给司徒玦递一块干毛巾。她一开口就问道:“你去了哪里?”

  司徒玦没有马上回答,姚姑姑正从她侄子的房间拿出换洗的衣服,都是今早他出门时穿在身上的,看起来也湿了泰半。当然,他手里的其中一把伞还在时不时地往下滴着水。

  司徒玦于是没有作声。

  “我在问你话呢,我问你去哪了?”薛少萍没有放弃她的追问,尽管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平静。

  一秒,两秒……沉默难挨如临刑前的等待,司徒玦发现,家里的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看着自己,包括爸爸也没有了面对不听话的女儿时特有的暴怒,他眼睛里只有最后的一点难以置信,好像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他已经不再认识了的人。

  司徒玦舔了舔干得发疼的嘴唇。

  “想不到我的行踪还有这么多人关注,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来干什么?”

  薛少萍说:“你从哪里回来的,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是,我是去找邹晋了,你们满意了?还要问我什么?问我在他那里干了些什么?有人想知道吗?我可以……”

  又是一记耳光。耳光的滋味都大同小异,区别只在于今天挥出来的是妈妈的手。

  过去的二十几年没有人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别人都说她是司徒家的掌上明珠——现在当然也是,要不她怎么会逐一把每个人巴“掌”的滋味都尝了个遍。堕落者人尽可掴之。

  “我对你的容忍还不够?你爸爸是对的,我纵坏了你。你没得救了!”薛少萍弯下腰,掩面痛哭,“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要去找他,你找他干什么?全世界那么多的男人,缺了他你就不行,你就这么贱?”

  “你们想得到多贱,我就有多贱。”司徒玦扭头去找姚起云,他却仓皇别开脸去。她站直了,指着他的方向,手却不听话的发抖,“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了,我这个破烂也轮不到他捡!”

  薛少萍垂下了手,一脸的疑惑。“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你三岁的时候发高烧,医生都说可能没办法了,我应该让他放弃的,你不是我的女儿,我宁愿你那时就死了。

  司徒玦以为自己什么都豁出去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这样也不错,少了牵挂,她会更轻松。可临到了这个关口,还是觉得撕心裂肺地疼,活像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将血肉连着筋撕剥开来。她荒诞地想到了割肉剔骨还以父母的哪吒,世上还有没有姜太公,在魂魄散去之后赐她藕塑的不死之身?

  说不定谭少城是对的,她有她的一套哲学。就在昨天,谭少城对她的手下败将司徒玦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非说我是告密的小人,其实我没有那么做,那时我真没有想过该把你怎么样,又可以把你怎么样。是你给我上了一堂课。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所以不妨把这种时候自我安慰的经验拿出来和你分享分享——你现在觉得痛吗?这没什么。小时候我妈让我去打醋,我怕她等,跑得飞快,结果摔了一跤,脚上都是血,我妈听到我哭,走出来一看,发现瓶子碎了,醋洒了一地,裤子上还破了个口子,她把我拉起来,当场就打了一顿,看都没看我的脚一眼,因为脚痛不算什么,伤口会愈合,长出新的肉,可醋和裤子都是钱,花出去就再也没有了!和伤了手伤了脚相比,心痛就更一文不值了,连包扎都省了,谁看得见?穷到麻木比你能感觉到的任何一种痛都可怜,而你从来没有尝过那种滋味……我讨厌看你这种眼神,好像只有你高高在上,只有你是一块美玉,别人都贱得像一块瓦片。告诉你,没有什么是生来注定的,打碎了的玉连一片瓦都不如。玉死了,瓦活着,那瓦就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