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941年,芝加哥。

12月7日,星期天,寒风刺骨。

这一天改变了一切。

丽娜和卡尔把麦克斯放到床上去小睡一会儿。丽娜想要做一些土豆饼,准备一周以后的光明节1享用,而且满心期待着麦克斯今年能够懂一点儿节日的意义。

卡尔今天在家工作。本来不应该把任何资料带回家来的,当然他并没和丽娜谈起工作的任何内容,丽娜也不过问。可要是不这样,丽娜母子就一直见不着他——他实在是太忙了。还在7月份,英国的一份报告就明确地指出,核炸弹完全可能研制出来。——英国人已经领先了!

英国人的热情促使美国人重新分析他们的发现。11月份,康普顿领导的委员会得出结论:2-100公斤的铀-235产生的临界质量2将会产生威力巨大的核裂变炸弹,成本约5000万-1亿美元。

丽娜当时切着洋葱,洋葱的香气非常舒服;收音机开着,正在播放熊队3主场的橄榄球赛;大约1:30的样子,球赛突然中断,插播新闻——日本偷袭珍珠港,轰炸美军太平洋舰队!丽娜惊得捂住了嘴巴;卡尔也停止了工作,呆呆地听着收音机直到深夜!近20艘军舰、200架飞机被炸毁,其中包括8艘大型战舰;死亡两千多陆、海军人员,还有2000多伤员。

第二天,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在国会发表了一个简短的演讲,称12月7日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日子”;不到一个小时,美国就向日本宣战;三天以后,向德国宣战。

丽娜立即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忧虑之中;美国当然是正义一方,但人们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就说不准了。她知道形势有可能瞬间发生变化,而且的确如此。欧洲的一系列反犹太人法,自己逃离德国,失去约瑟夫,父母渺无音讯,“水晶之夜”的暴行——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只能听天由命,犹如一个在球网两端被打过来又打过去的网球,完全身不由己。她和卡尔、麦克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全感栖息于随风飘摇的历史羽毛上,哪怕是最轻微的变化也能把这一切全都击得粉碎。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的心情却很复杂。那些美国人举国狂躁,虚张声势,似乎如释重负,兴奋激动,一出战便马到成功似的;酒吧里常能听到“揍扁日本鬼子”,到处都谈论着“把日本人当野兽一般猎杀”——歧视日裔美国人的浪潮开始了。

日本的一切均遭抵制——餐馆纷纷关门停业,商店橱窗到处被砸。中国城里的欢呼声、起哄声此起彼伏——华人是日本人的死对头。丽娜不由得联想起自己在德国的遭遇,尽管还没那么严重。她一想到战争就极为恐惧,但对这些普通的日本人却恨不起来。

形势继续升温,丽娜日渐沉默,也日渐担忧,预感将有厄运来临,每天寝食不宁、坐立不安;就连麦克斯也感染了这种情绪,脾气变得暴躁乖戾起来

一周以后,果然应验。

那一天,早上阳光灿烂,天气温和——这在12月的芝加哥极为罕见;不久变成了雨夹雪,路面光滑,结起一层薄冰。到了傍晚,积雪已达两英尺4。道路覆盖着白色的裹尸布。下班后,卡尔通常步行回家。可那天早上出门时,他既没穿靴子,又没戴围巾。

珍珠港事件以来,卡尔极少在午夜以前到家,所以丽娜没有等他,独自去睡了。

几小时以后,她醒来,一摸身边,卡尔还是不在;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平常,若是回家很晚,或是要在办公室过夜,卡尔总要打个电话说一声,可这次没打。看了一眼窗外,那雪下得正紧:可能他就在系里过夜了吧。

一阵响个不停的门铃声惊醒了她——一看钟,凌晨三点。难道卡尔忘了带钥匙?从未有过此事!她裹紧睡袍从门上的小孔看出去。

门外站着两个警官,在雪地里跺着双脚。她顿时脉搏狂跳,耳如雷鸣,雷霆击穿了双手、胸腔和头部——连呼吸都很困难。他们要干什么?是来抓她的吗?还是来抓卡尔的?他们究竟为何而来?

一瞬间,好似回到了纳粹德国。但这儿的确是美国。卡尔曾建议她准备一支枪在家里,但她不同意,说这儿很安全。那时,甚至一想起家藏武器就觉得可笑。此刻,是否可笑就难说了。

她把门开了一条缝,双手不住颤抖。

“什么事?”声音嘶哑而低沉。

“你是斯特恩太太吗?”

她咽下一口唾液,点了点头。

“我是奥格雷迪警官,这是我的搭档梅武德。可以进屋吗?”

“你们想要什么?”

“你丈夫的事,我们必须和你谈谈。”

她顿觉胃部一阵痉挛,只好重重地靠在门上;突然之间,她只想匆匆跑回床上,被子蒙住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