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937—1938,芝加哥。

丽娜和卡尔结婚的那一天,是1937年6月里一个微风和煦的日子。

小小的婚礼在卡姆以赛亚以色列犹太教教堂1举行,教堂位于海德公园。来宾只有几人:厄休拉与赖因哈德,物理系的研究生,丽娜的朋友、数学系秘书邦妮,以及康普顿夫妇。丽娜在马歇尔·菲尔德2买了一件特价的白色连衣裙,邦妮帮助她做了一张面纱。但她最满意的还是那一双白色的凉鞋,因为那上面装饰的人造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让她的双脚好像在空中飘浮。

仪式结束后,厄休拉和赖因哈德邀请客人们到他们家去享用婚礼蛋糕和香槟。厄休拉居然端出了卢茨牌的杏仁蛋白软糖蛋糕——德国糕点中的名牌!这真让丽娜大吃一惊。那是厄休拉一路开车到北边去买回来的。那天晚上,卡尔的朋友们带着他俩去国会酒店看本尼·古德曼3三重奏组合的演出。他们跟着唱啊、跳啊直到凌晨才结束。丽娜满意到了极点——要是爸妈能来参加婚礼就更好了!

几个月以后的一天,他俩从靠近57号大街与多切斯特大街的公寓里出来,走向学校的四合院时,丽娜——现在的斯特恩太太,举起手来,从不同的角度品尝着结婚戒指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烁烁的滋味——她现在常做这样的动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小圆圈;但于她而言,其价值不下于最近修建的整个诺克斯堡4。

她转向丈夫:“谢谢你,卡尔。”

“谢我什么?”

“一切的一切——是你让我成了健全的人,让我终于有了归属感。”

卡尔笑了,牵住她的手,默默地走了几步。

然后,丽娜说:“我得向你坦白。”

“坦白什么呀,亲爱的?”

“但愿……”她犹豫了一下。“有时候啊,我真不想关心欧洲的情况。我这样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卡尔握紧她的手:“我认为不是。有时候我自己也这样。”

“那么你会内疚吗?”

“我不会让自己内疚;而且,我正在研究的领域能够结束那儿的灾难。”

“那还早在哪里哦……况且能不能成功还说不准;你看看眼前,纳粹是多么地不可一世。”

卡尔抓住她的手臂。“或许能,或许不能。但不要忘了,我亲爱的丽娜,你也在出力呀。

”“除了打字、整理档案和写信,我什么也没做。”

卡尔竖起食指紧贴嘴唇。“可别那样说。你的工作干得好,就能让我们集中精力搞研究。总有一天,这项研究会给予美国一个极有价值的工具。”他俯身亲吻丽娜。丽娜很想收藏这样的时刻;要是能把它们储存在生活的幸福时光相册里,那该多好啊!

于是,丽娜竭力忽略那些不断从欧洲传来的坏消息。不过,这种努力只能在短时间里有效;因为坏消息正如有了毛病的水龙头,每时每刻都在滴水,毫不停歇。据报道,匈牙利已经被迫加入了轴心国5,布达佩斯的犹太人当然遭到围捕。丽娜为约瑟夫祈祷平安。她不敢也不愿想象自己父母的处境;她竭力说服自己,无论是他们进了劳改营还是进了人们传说中的集中营,自己也无能为力;因为她自己身在美国,美国人关心的不是欧洲,而是美国本土。

美国此时集中力量复苏经济,不愿卷入战争。当然也有一些人,如亨利·福特6,甚至诋毁犹太人;而库格林神父7,这个天主教牧师每周一次的电台节目,竟然有几百万听众!只要一听到他的节目,丽娜就会关掉收音机。

到了1938年3月,纳粹势力蔓延于奥地利,于是德国吞并奥地利;十月侵占苏台德地区8,11月制造了“水晶之夜”9!欧洲已经成了充满暴力与死亡的屠场,要想视而不见,再也办不到了!

不过,丽娜所在的物理系传出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恩里科·费米因其在中子撞击领域的成就而获得1938年诺贝尔物理奖;因此,对于核武器研究的未来,人人都很乐观。

到了12月份,丽娜发现自己停经了,并且乳房也变得柔软起来;因为常常和邦妮说起,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卡尔对此态度如何,因为他工作时间太长了,便打算给他一个惊喜。于是,一天晚上,丽娜带着卡尔去了那家菜单上有着百威啤酒商标的餐馆——这儿成了他俩的“窝点”。

点了啤酒以后,她才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卡尔歪着头:“你爸妈的?”

她摇摇头。“不是,边都不沾。”

卡尔皱眉:“那么,是啥?”

她伸手握住卡尔的手:“我们要有孩子了。”

卡尔满脸舒展开灿烂的微笑。

刚好在圣诞节前夕,两位科学家宣布,他们重复了费米的实验。这是分裂了中子和能量的铀原子轰击实验。他们声称,在恰当的条件下,这些沸腾的中子可以撞击其他原子,产生链式反应,释放出更多的中子与能量。他们把这种现象叫作“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