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5页)

船是朝医院的码头驶去的,那码头位于岸边的一处拐弯后面,从他们坐的地方看不到。那所医院本身却赫然耸立在周遭的建筑之上,是座墙皮剥落的芥末黄色城堡,浅红色瓦片铺砌的陡峭的屋顶上撑着一堆摇摇欲坠的电视天线。有些病房有高大的、装了窗棂的窗户,这些窗户开向小船大小的阳台,全身穿白的病人或是护士在阳台上或站或坐,望着大海。

科林和玛丽身后码头区和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裹着黑色披肩的老太太,整个包裹在沉默当中,提着空购物袋步履艰难地走过。从旁边的一幢房子里传来浓烈的咖啡和雪茄烟味儿,混合着,甚至盖过了死鱼的臭味。一个形容枯槁的渔民穿了身破烂的灰色西装,里面套了件原本是白色的、钮扣都掉光了的衬衣,像是好久以前逃离了一份办公室的工作,在货运箱子旁边扔下一堆渔网,差一点就扔到了他们脚上。科林做了个模糊的、表示歉意的姿势,可那个人已经走开了,一边以精确的发音说了句,“游客!”挥了挥手表示不跟他们计较。

科林把玛丽叫醒,劝她跟他一起走到医院的那个码头。就算那里没有什么咖啡馆,他们也可以搭乘公交艇通过运河回到市中心,离他们的旅馆也就不远了。

等他们走到壮丽的门房,同时也是医院的入口时,那艘公交艇却正在离岸。两个身穿蓝色夹克、戴着银边墨镜、留着一抹极细唇髭的小伙子负责操作那艘船。其中一个在方向盘前面站好了,另一个手腕翻飞,熟极而流又满是不屑地将系船索从系船柱子上解下来;在最后一刻,他一步跨过越来越宽的油乎乎的水面跳上船去,顺手将后面挤满了乘客的铁栅栏拉开来,又用一只手马上关好,一边冷漠地望着渐渐远去的码头一边大声跟他的同事交谈。

科林和玛丽也没再商量,朝陆地的方向转过身,加入了潮水般涌过门房的人流,走上一条由开花的灌木夹峙两旁的陡峭的车道,朝医院走去。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矮凳上出售杂志、鲜花、十字架和小雕像,可是连一个停下脚步看看货色的人都没有。

“如果有门诊病人,”科林道,把玛丽的手握得更紧了,“就该有个卖便餐的地方。”

玛丽突然暴怒;“我一定得找杯水喝。水他们总该有的吧。”她的下唇已经干裂,顶着两个熊猫眼一样的黑眼圈。

“那是,”科林说。“毕竟是个医院嘛。”

在一组华丽的玻璃门外头已经排起了队,玻璃门上面还罩着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彩色玻璃遮篷。他们踮起脚尖,透过玻璃门上人群和灌木丛的投影,可以辨认出有个身穿制服的什么人,门房或者是个警察,正站在两组玻璃门中间的阴影里,检查每位访客的证件。他们周遭所有的人都在从兜里或是包里往外掏一种亮黄色的卡。这显然是病房的探视时间,因为这些等待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是有病的。这一大帮人慢慢地离玻璃门越来越近了。一个木架子上摆着一个告示牌,牌子上以优雅的字体写了很长、很复杂的一句什么话,里面有个像极了“安全”的词儿强调了两次。科林和玛丽实在是太累了,都没能及时从队伍里退出来,等他们穿过门口发现已经站在穿制服的警卫面前时,也懒得解释他们跑到这里来是想买到点食物和饮料。两人再次从车道上下来,对他们表示同情的人群纷纷给他们些常规的建议;看来周边是有那么几家咖啡馆的,可没有一家在医院旁边。玛丽说她就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大哭一场,正当他们四处寻找这么个合适地点的时候,他们听到一声喊叫和船用发动机倒挡时发出的闷声闷气的轰响;又一艘公交艇正在码头上系泊。

要回他们住的旅馆,就得经过全世界最著名的一个景点,一个巨大的楔形广场,三面环以带有典雅拱廊的建筑,开口的一端矗立着一个红砖钟楼,钟楼后面则是一个举世闻名的大教堂,白色的圆顶、光彩夺目的立面,名副其实地体现了无数个世纪人类文明的辉煌载体。沿着楔形广场的两条长边,密密地排列着好几排椅子和圆桌,它们是几家历史悠久的咖啡馆的露天咖啡座,隔着广场的铺路石,就像两支对峙的军队。还有好几支毗邻的乐队,乐队成员和指挥全都身着无尾礼服,不顾早上的暑热,在同时演奏着军乐和浪漫音乐,演奏着华尔兹舞曲以及带有雷鸣般响亮的高潮桥段的广受欢迎的歌剧选段。到处都有鸽子在侧飞,在昂首阔步和随地排泄,每一家咖啡馆的乐队在受到离它们最近的几个顾客稀稀拉拉的热诚鼓掌后,都或长或短地稍停片刻。密密层层的游客川流不息地涌过阳光明媚的广场开阔地段,要么就是呼朋唤友地停下脚步,融进精美的柱廊底下黑白分明的光影拼图中。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成年男性都带着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