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医院心脏科的走廊很长,静悄悄的,几乎见不到什么病人。只能偶尔看见几个身形婀娜的护士在病房间穿梭来往。

在心脏外科主任办公室里,我们见到了心脏外科主任李月白。他是一个六十岁左右,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李月白是高达当年心脏移植手术的主刀大夫,只不过,当年他是心脏外科的副主任,如今已是副院长兼心脏外科的主任了。

“那例心脏移植手术非常成功。”

当我们提及高达心脏移植手术的时候,李月白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事实上,他是我见过的恢复最好的病人之一。”

“他现在还回医院复查吗?”

“当然,例行检查是需要的,而且是终身的。”

“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我是说,以他手术后的身体状况而言,能否承担比较重的体力劳动。比如说,身负一百多斤的重物行走二里地,而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严重影响。”

李月白沉吟了片刻,说:

“我们不建议心脏移植手术的病人从事重体力劳动,甚至是严格禁止的。但从理论上讲,只要不是长期从事你所说的那种重体力劳动,应该不会对身体产生不可修复的逆向影响。”

我考虑了一下措施,然后说:

“那么,心脏移植手术会影响病人的性格或者心理吗?有没有可能,心脏移植手术会导致人的性情大变。我是说,具备某些他原先根本不具备的性格特征?”

李月白有些困惑,说:

“能说得具体点吗?”

“比方说,从一个性格宽厚、温和的人,变成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了。这例手术很特殊,在于移植手术的供体是个将要行刑的死刑犯。你是指这个吗?”

“是的。”

“从理论上讲,人体的记忆单位并非只有大脑,心脏也具有记忆功能。”

“你是说,本来只属于供体的那些记忆,完全有可能继续保留在受体的体内。”

“从某种角度上说是的。但是,像你说的这么极端的案例,比如,把一个原本性格宽厚、温和的人,变成一个具有暴力倾向的人,我还没有听说过。根据目前取得的成果,从实证角度讲,目前的证据只能证明先前只属于供体的某些记忆,会在受体身上得到某种体现。具体来说,就是原本只属于供体的某些记忆片段或者相似特征会在受体的身上有所体现。请注意,我说的是记忆片段和相似特征,这种体现往往是支离破碎的,仅仅具有相似性,而这种相似性又表现为受体的行为会发生某种变化。比如,对某些生活片段的记忆,这种记忆会导致受体的行为或者兴趣发生某些变化,这种变化有可能和饮食习惯有关,也有可能和着装习惯有关,但这种记忆是否会完全替代受体本身的记忆,甚至影响受体的心理和性格,从而导致受体从根本上发生变化,我就不敢肯定了。我只能说,存在这种可能,但不是必然,更何况,事物的变化往往或者常常还存在其他的诱因。这个高达,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李月白的问题,在他充满疑问的目光中,我和邓浩出了医院。

两小时后,在高达的心理医生办公室里。我们见到了他的心理医生,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据他讲,高达曾经在他这里进行过长达一年半的心理咨询。在他看来,高达的问题很奇怪。因为在他的脑海中,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记忆,让他恐惧和不安。这种记忆似乎离他很远,又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他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某种针对女性的恐怖的影像,他忽然对女性充满了怨恨,当然,不是所有女性,而只是那些向他要钱,并愿意以此付出身体的女性。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欲望,那就是他要羞辱她们,并且杀死这些女人。

“也就是说,你曾经察觉到他有危险倾向?”

心理医生有点尴尬。

“我的很多病人都会产生幻觉。”

“假如这不是幻觉,而是某种欲望,会怎么样?”

“很简单,一种可能是加以抑制,抑制的结果是本人会很痛苦,另一种方式是加以释放,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

“释放?如何释放?”

“帮助他发现问题产生的根本所在,和他聊天,让他说出来,或者干脆让他痛哭一场,都会成为有效的释放。”

“采取某种极端的行为方式,是否也是释放的方法?”

“是的。”

“高达是否曾经向你谈起过他儿时的经历?”

“你是指,他被自己母亲抛弃的事情吗?”

“是的。”

“从心理学角度讲,那是一种尚未痊愈的创伤!假如加以适当的引导和释放,应该是能够有效解决的。有很多沉没在我们心底的创伤,虽然看不到,但并不代表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