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有很久没来了,工作很忙?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心理咨询师赵琪问。她是一个漂亮而又气质优雅,说话清晰有力的女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祥和的气息,望之便令人心旷神怡。

我来这里的时间是第二天下午。刚刚到上班时间,我却坐在办公室里心乱如麻,摸不到一点头绪。于是,我决定去赵琪的心理咨询室。由于这个案子,我昨晚睡得很不好,又恢复了几个月前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今早起来的时候,我觉得情绪低落、浑身无力。而失眠对我来说,就仿佛一个噩梦,于是我想,我该来找一下赵琪。

赵琪的心理咨询室房间很小,大概只有十来平米。房间的墙壁很白,看上去明晃晃的,一尘不染。房间里的家具也很简单,在中间的位置放着一张圆形木桌,桌上有一瓶颜色素雅的百合,还有一只精致的小闹钟——用以计时。通常,咨询时间是每一小时为一单元。

我和赵琪半侧着身子坐在桌子的两边,她斜斜地坐在我的另一边。如果不转过头去,我基本看不到赵琪的位置,她的影子,只在我眼角的余光里出现。这种安排很奇怪,但基本每次都是这样,她总是以一种若有若无的状态存在于我的附近。我问过赵琪这个问题,她回答说,这样的安排更符合职业标准,当一个人要在另一个人面前完全敞开自己的心扉时,难免会有一种被扒光了的裸体的感觉,这样做可以有效避免咨询者产生不好的心理感受。总之,在这样的一个空间里,以这样的方式和一个谈话者坐在一起,我觉得很安静,感觉这里似乎只有我的存在。在这里,我可以畅所欲言,或者任由我的情绪漫无边际地游荡。

我沉默着,不知该和赵琪说我的工作,还是说我的所谓感觉,或者心情。

见我半天不言语,赵琪又问我:

“又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我有些沮丧地说:

“是的。不过这不奇怪,在我的生活里,似乎总是充满了麻烦。”

“你是指那些现场和罪案吗?如果是,那只是你的工作而已,但工作不是你的全部,也不应该是。如果不是,我想,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遇到麻烦,但麻烦并不可怕,面对麻烦时失去正确的方向和采取消极态度才可怕。”

“我指的是前者,那些现场和罪案。”

“还是因为工作!你有没有意识到,把生活和工作混为一谈,本身就是你遇到的一个最大的麻烦?”

我不置可否,或者根本无法回答!因为在我的概念里,生活和工作似乎早就合为一体了,就像一团乱麻胡乱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清。我看着对面的洁白墙面,说:

“前段时间我感觉好多了,不像以前那样一闭上眼就做梦,而且一个接着一个,我感觉我的睡眠改善了许多,终于可以把精神专注于工作了。”

这是我的心里话,大概半年前,我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因为我经常整夜做梦,总是躺在床上似睡非睡,而且情绪低落,心情忧郁。得益于一个朋友的介绍,我加入了赵琪的一项研究计划,而不是求助于局里的心理咨询师。在参与赵琪研究计划的过程中,我无须支付任何费用,而作为一名曾留学海外、在国内颇为知名的心理咨询师,赵琪的收费一向很昂贵。据说,这项研究计划的核心,在于评估长期处于高压状态下的公职人员的心理承压能力和心理反应,以及向他们定期提供心理辅导和心理帮助的必要性。而我,是她认为合适的众多研究对象之一,或者说,是她所需要的某个有代表性的案例之一。否则,以我有限的经济收入而言,是无法承担高额的咨询费用的。我认为,她的研究计划非常具有实际意义,如我一般的一群人——至少是我,的确很需要那种更深层次的,来自心灵的关怀和帮助。某种时刻,甚至可以用如饥似渴来形容。尤其是当那样一些悲惨时刻来临,那样的时刻,我是那样渴望心灵的平静和哪怕暂时的休憩。

赵琪的声音从我侧面传来,还是那种极少感情色彩,但却舒缓轻柔,让我感觉异常舒适的语调。在我的生活中,几乎任何事物都常常处在一种激烈冲突的状态之中,因此,我很喜欢这种淙淙小溪一般平滑的节奏。

赵琪说:

“这我一点都不奇怪。就像我以前说的那样,我认为你并没有抑郁症。嗯,只是严重的精神疲劳和神经衰弱而已。你工作压力过大,长期处于紧张状态,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再加上总是接触那些阴暗甚至是残忍的东西,没有得到及时和有效的释放,因此,产生那些不良反应纯属正常。我想,不管怎样,用一种你最喜欢的方式适当放松,经常运动和晒太阳,对你非常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