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篇 狂牛案 第三章 噬嗑(第2/3页)

去年入秋,收了麦后,他打算再种些麻。那天犁地时,他发觉其中一头牛瞧着有些虚乏,不知是否着了病。他忙卸了犁,将那头牛拴到那棵大柳树下,让它乘凉歇息,谁知竟被压死在柳树下。

看到那头牛躺在柳树下一动不动,那一瞬,他能将世上所有人都杀掉。他一把抓住呆立在田边的马良,疯了一般问他,是谁作的这孽。马良说出“王小槐”三个字后,他却浑身一软,顿时没了气力——这两头牛,原就是王小槐的。

他最大的心愿便是买头牛,可一头牛至少得六贯钱。每年缴过田税和佃租,剩的口粮只够他们一家五口活命,便是几文钱,也得攒很久。他那大嘴浑家知道他这心愿,夜夜勤苦织布,每年除去官府税绢,能多织一半匹。他便将这些多的绢卖了攒起来,存在一个罐子里,一文钱都舍不得动。一直攒了八年,直到去年开春,终于攒齐了六贯钱。

那六贯钱穿起来,快有三十斤重,他用袋子背着,一路欢欣去县里买牛。可到了牛市一问,牛早已涨了价。六贯钱只能买头小牛,能耕作的,至少得八贯。若是买头小牛回去,一年粮豆饲料就得增加两三石,他家实在没有余力租一头耕种,又养一头待长。

郑五七站在牛市的围栏边,望着里面那上百头健牛,心里酸苦之极,几次泪要涌出,都强忍住了。正在愁叹,却见三槐王家的宗子王豪走了过来。王豪原本只是来闲逛,却被那卖牛经纪一番甜话说动,打算买几头回去,但那天没带仆从,便说改天再来。那经纪哪里肯放跑了这宗大买卖,说自己寻人替王豪把牛送回去。两人你推我让,绞缠起来。

郑五七在一旁听着,忽然记起自己租的王佛手家那头牛已经有些衰老,正在犹豫要不要转租别家的。他很少巴附人,尤其是王豪这等豪富,从来没到近前说过一句话。但想着若是上前出出力,王豪或许会减些租钱,他便鼓了口气,走到两人跟前说:“王大官人,我也是皇阁村人,我替您把牛赶回去。”

那经纪一听,大喜,忙谢过郑五七,一鼓作气,说服王豪,定了买十头。最后那经纪又补了句:“这位老弟,你买牛的钱不够,自然是要租人的牛,不如租王大官人的。王大官人最体恤穷民弱户,租钱不会多要你的。王大官人,您说是不是?”

王豪笑着问郑五七:“你真要租?那我再多买一头。”

那经纪一听,忙借水推舟:“自来好事须成双,王大官人不如添买两头,都租给这老弟,也是您一番恩德。”

“成。”王豪笑起来,转头见郑五七面露难色,便说,“莫怕。你替我赶牛回去。今年,我这两头牛只收你一头租钱。”

郑五七听到王豪随口便添买两头,已惊得大张开嘴,旋即又听到让他租两头,顿时慌起来。可未及开口,王豪竟又说出这话,他更是惊得说不出话。自生下来,他过的便是一文钱咬牙必争的穷紧日子,哪里见过这等阔绰,而且这阔绰竟如天降一锭大银,砸进他怀里。

直到吆喝着那十二头牛回到村里,送至王豪家院门前,王豪跟他说:“两头牛你先牵回去,我有些乏,今天先不签借契了,明天你再来。”那时,他才敢信,竟是真的。

然而,把牛牵回去后,他父亲一问缘由忙说:“这些豪富人哪里会这么善心,莫不是在欺你?等明天强要两头牛租钱,他家里庄客都上百,你哪里能分辩得清,赶紧送回去!”他一听,顿时怕起来,可若立即送回去,王豪若真要讹诈,一样也说不清。一家人商议了半晌,也不知如何才好,只能等到第二天再看。

到了第二天,他牵着两头牛来到王豪家门前,却见一队车马停在那院门前,马上人都身穿锦衣,一瞧便贵盛无比。听一旁人说,竟是宫中的贵人,他哪里敢靠近,忙牵了牛回去。次日再去时,看院仆人却说王豪得了急症,未等他开口,便将他撵走。后来,王豪病情越来越重,竟不治而亡。

那些时日,王豪家乱作一团,谁都不晓得他租牛这事。之后,王家只剩王小槐一个幼童,更无人来过问。郑五七先有些惴惴,等了两三个月,见真的无人来问,这才渐渐放了心。

他用朱砂将牛角涂红,又裁了两条红绸,拴在牛角上,开始跟邻居们说这是他自家买的。邻居们自然有些起疑,却又说不出什么来。过了半年,他心里越发安实了,已渐渐忘了这牛的来由,只当作自家买的。

直到去年十月,他正在田里驱牛犁地,王小槐忽然跑过来说:“我想起一件事,我爹生病头一天,买了十二头牛回来,那时我就在院门边。你牵走了两头,我爹说第二天再签租契,你再没来过。你这条油狗子,想讹我家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