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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起得很早,他用床头柜上的碗形容器和水罐洗了把脸。水里还漂着一片小羽毛。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只有一点模糊而混乱的记忆。

他听见身后传来纸张在石地板上滑动的声音,有人把一只信封从他的房门下塞了进来。里面是一封短柬,还贴着一条退了色的小柳枝。汉尼拔双手握着,把它凑到眼前,开始读起来。

汉尼拔:

若能在未时(法国的上午十点)来我的会客厅一见,我将不胜开心。

紫式部

会客厅的门关着,十三岁的汉尼拔·莱克特的头发用水梳得服服帖帖的,站在门外。房间里传出琴声,但乐曲并不是他在浴室外听过的那首。他敲了敲门。

“进来。”

他走进了一个兼有工作室和会客厅特点的房间,窗边放着一只刺绣用的绷子,房间里还有一个写书法用的画架。

紫夫人坐在一张矮茶几旁边,她的头发高高盘起,用乌木发夹固定住。插花的时候,她和服的袖子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各种文化中的得体礼仪在这里融为一体,找到了共同的意义。紫夫人缓慢而优雅地朝汉尼拔点头致意。

汉尼拔弯腰鞠了一躬作为回应,这是父亲教给他的。房间里点着香,他看见一缕蓝色的烟从窗前掠过,就像远处的一群飞鸟。紫夫人拿着一支花,前臂上的蓝色血管隐约可见。她的耳朵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了粉红色。千代在一扇屏风后面弹着古筝,乐声轻柔。

紫夫人请汉尼拔坐在自己对面。她的嗓音亲切低沉,说话时带着一些西方语言里没有的发音。对于汉尼拔来说,她的话就像是风铃随意奏出的曲子。

“如果你不想听到法语、英语或者意大利语,我们可以用一些日语词,比如说kieuseru,就是‘消失’的意思。”她将一支花的花茎摆好,然后把目光从那些花上移开,转到汉尼拔身上。“广岛毁了,属于我的世界一瞬间灰飞烟灭。而你的世界也被夺走了。现在的世界需要我们去创造——共同创造。就从这一刻,从这个房间开始。”

她从身边的小垫子上又拿起几支花,放在桌上的花瓶旁边。汉尼拔听见挤在一起的叶子沙沙作响,还有紫夫人递花给他时袖子发出的轻柔的声音。

“汉尼拔,你觉得把这些花怎样插最好看?随你怎么插。”

汉尼拔看着那些盛开的花朵。

“你还小的时候,你爸爸给我们寄过几幅你画的画。你的审美眼光不错,很有发展前途。如果你比较喜欢把自己的想法画出来,就用你旁边的便笺本画吧。”

汉尼拔想了想,挑出两支花,又拿起刀子。他看到的是窗子的弧线,还有烧茶时壁炉那里用来挂茶壶的弯曲部分。他将花茎切短,然后把花放进花瓶,摆出一种和插花的整体布局以及整个房间都十分协调的形状。之后,他把切下来的花茎放在桌子上。

紫夫人似乎很满意。“啊,我们可以把它叫做moribana[1],倾斜剪枝的方法。”她又将一支很轻的牡丹放到汉尼拔手中。“但是这支你想放哪儿呢?或者说你觉得有必要用它吗?”

壁炉中,水在茶壶里翻滚着沸腾起来。汉尼拔听到了,听到了水沸腾的声音。他看着翻滚的水,脸色顿时变了,整个房间对于他来说都消失了。

米莎的浴盆放在狩猎小屋的火炉上,里面的水翻腾着,带角的小鹿头在不停地撞击盆壁,就像要撞开浴盆逃走。骨头在翻滚的水里相互碰撞着,发出嘎啦啦的声音。

汉尼拔回过神来,又回到了紫夫人的房间里。沾上了鲜血的牡丹花顶部掉落在桌面上,刀子也哐啷一声掉在旁边。汉尼拔竭力控制住情绪,他站起身来,将流着血的手背在身后,朝紫夫人鞠了一躬便朝门口走去。

“汉尼拔。”

他推开了门。

“汉尼拔。”紫夫人站起来快步追上他。她把手伸向他,看着他的眼睛,但没有碰他,只是用手指示意他回来。看到紫夫人握起自己流血的手时,汉尼拔瞳孔的大小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你的手得缝针。塞尔奇可以开车把我们送到镇上。”

汉尼拔摇摇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刺绣绷子。紫夫人盯着汉尼拔的脸,直到她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千代,拿根针,再拿些线到沸水里煮一煮。”

在窗边光线好的地方,千代给紫夫人拿来一根针和绕在乌木发夹上的一些线。针和线刚在沸水里煮过,还冒着热气。紫夫人扶住汉尼拔的手,为他受伤的手指缝合,留下了六个整齐的针脚。血滴在她白色的丝绸和服上。汉尼拔镇静地看着她给自己缝针,对疼痛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好像在思考着其他什么事。

汉尼拔看着被拉紧的线从发夹上一圈圈离开。他觉得,针眼的弧度应该是随着发夹直径的变化而变化的。惠更斯的书扔在雪地上,书页四散,脑浆把它们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