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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再次陷入沉默,他们打开录音机,听新闻,听歌。阿历克斯等着停车,等着必不可免的休息,等着鲍比想喝一杯咖啡。他有一个膳魔师的杯子,还自备口粮,路上需要的一切他都有,但他必须停一下,这活儿太累人了,没干过的人根本不懂。一旦有个休息站出现,阿历克斯就提高警觉。如果这是一块开放的休息区域,她就装睡,人太少,所以很容易被发现。如果是一个加油站,那就风险小很多,她下车走两步,给鲍比买个咖啡,他们成了好伙伴。就在他喝着咖啡时,他问起了为什么旅行,问得有点儿太早了:“你是学生吧?”

他自己也不信她是学生。她很年轻,但毕竟也应该快三十了,而且累成她那个样子,应该不太可能。她笑了一笑。

“不,我是护士,我想去那里工作。”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去德国吗?”

“因为我不说德语。”阿历克斯尽力装作无比坚定地回答。

罗伯特笑了,不是很确定他听懂了。

“那你也可以去中国了。除非你还说中文。你说中文吗?”

“不。事实上,我男朋友是慕尼黑人。”

“啊……”

他做出一副似乎都懂了的表情。他大大的胡子随着他左右摇晃的脑袋来回摆动。

“他做什么的,你的男朋友?”

“信息方面。”

“他是德国人吗?”

阿历克斯点点头,她不知道这样的对话会走到哪一步,关于这个话题她心里只准备了这几个预设的回答,她不喜欢这样。

“那你的妻子呢,她工作吗?”

鲍比把他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关于他妻子的问题,不至于使他崩溃,但还是使他痛苦。他们又上路了。他用幻灯片放了他妻子的照片,一个非常普通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头发平平的,神色病恹恹的。

“多发性硬化,”鲍比说,“还有孩子,你想象一下吧?我们现在只能听天由命。”

这么说着,他指指挂在后视镜下面的圣母小雕塑。

“你觉得她会帮你吗?”

阿历克斯本不想这么说。他转向她,没有任何不满的神情,只是非常坦然笃定:“救赎的回报,是宽恕。你不这么认为吗?”

阿历克斯不怎么理解,宗教,对她来说……她没有马上做出反应,他指了指仪表盘的另一边,鲍比贴了一张贴纸:“他要回来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你不信上帝。”鲍比笑着说,“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句话里没有批评。

“至于我,如果我不信这个……”他说。

“但是,”阿历克斯说,“仁慈的上帝给你都安排好了呀。你不要记恨。”

鲍比做了个手势,是的,我知道,他们都这么对我说。

“上帝考验我们。”

“这,”阿历克斯说,“好像也只能这样说……”

对话就自动戛然而止了,他们看着路。

不久之后,鲍比说他要休息了。一个巨大的休息站,简直就是个小城。

“我一般习惯在这里休息,”他笑着说,“一个小时。”

离梅兹的出口还有二十公里。

鲍比下了车先活动了活动筋骨,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他不吸烟。阿历克斯看着他在停车场上来回走了几圈,活动手臂,她觉得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看着他。如果他一个人也会这样吗?然后他又回到了车上。

“如果你不介意,”他说着爬到卧铺上,“你不用担心,我有闹钟,这儿呢。”

他指指他的脑袋。

“我正好去走走。”阿历克斯说,“打打电话。”

他觉得加一句“替我拥抱他”会更俏皮,说着他拉上了窗帘。

阿历克斯在停车场上,在无数卡车之间。她需要走走。

时间越久,她的心越沉重。是因为入夜了吧,她对自己说,但她心里知道根本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这趟旅程。

她出现在高架路上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标志着这个游戏就快结束了。

她假装不在意但她还是有些害怕结束真的到来。就是明天,很快就到。

阿历克斯开始哭泣,轻轻地,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巨大的卡车之间,那些卡车就像睡着的硕大的昆虫。生活总会逮住我们,我们无能为力,无可遁逃,永远如此。

她对自己重复着这些话,擤了擤鼻涕,想要深深吸一口气,来驱赶心头的沉闷,想要让这颗沉重的心重新活过来,她疲惫不堪,实在太难了。离开这一切,她就这么不断对自己重复着,才重新找回了勇气。之后,她就再也不去想了,一切都结束了。所以她才在这里,在这条公路上,因为她要抛弃一切。这样想着,她的内心稍微轻松了一点儿。她走着,清新的空气使她又苏醒了,平静了,复活了。再来几口长长的呼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