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红棠在暮秋渐渐寒冷的风中四处寻找母亲,谁劝她也没有用,她铁了心要找到母亲,那怕是母亲的一根尸骨,她死活不相信,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几乎每天早上起来,冬子都会发现姐姐头上新长出一绺白头发,她的容颜也越来越憔悴,本来红润的脸越来越灰暗。自从母亲失踪后,李红棠就没有照过镜,她已经忘了自己。冬子好几次想告诉姐姐,可他还是没有说,他不想让姐姐的心加深伤害,那些白发和黯淡的容颜,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沈猪嫲挑了一担新鲜的白萝卜来到镇街上卖,她是唐镇的种菜好手,她在唐溪边的野河滩上开了好几块荒地,在上面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蔬菜。她就是靠种菜换些铜钱,养家糊口,如果靠余狗子,一家人早就饿死了。沈猪嫲畚箕上的白萝卜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鲜嫩饱满。唐镇人讨厌她的碎嘴巴,对她的菜还是十分喜欢。

沈猪嫲在街上还没有走到一半,她的萝卜就卖掉了一大半。

她肥胖得像个猪肚的脸上泛发出一种得意的红光,细眯的双眼审视着镇街上走过的每一个男人,特别是干瘦的男人。这些日子以来,她只要走出家门,就会用怪异的目光去搜寻那些干瘦的男人,她希望能够找出那个深夜里潜入她家里的男人,事后回想起来,还是这个男人有味,令她销魂。

沈猪嫲的萝卜卖得差不多后,挑着剩下的一些萝卜来到了胡喜来的小吃店里,胡喜来和她说好的,每天都要给他留点菜。沈猪嫲路过铁匠铺时,看到铁匠铺的门扉紧闭,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停地传出。晚稻都已经收成了,铁匠铺的门还是没有开,还是没日没夜地从里面传出打铁的声音。

沈猪嫲把萝卜送进了胡喜来的店里,他正表情严峻地收拾一盆猪大肠。他的小儿子胡天生在一旁洗碗。

沈猪嫲将萝卜放在了灶台上的一竹筐里,媚笑道:“胡老板,你看看我这萝卜,个个都一般大,我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你,别人出高价我都不卖给他,我晓得在镇上,你胡老板是最照顾我的。”

胡喜来听了她的话,脸上还是没有舒展开来,要是往常,他会呵呵地乐,用一些荤腥的语言和沈猪嫲调笑。

见胡喜来愁眉不展,沈猪嫲说:“胡老板,你是不是又没有睡好觉呀?”

胡喜来嗡声嗡气地说:“能睡好吗?我可不像你,每天晚上都可以睡得像死猪一样,那是多大的福气哪!”

沈猪嫲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怎么晓得我晚上睡得像死猪?你是不是晚上的时候偷偷来看过我呀!”

胡喜来说:“呸!我去看你睡觉做什么?我发癫了吗?”

沈猪嫲抖了一下身子,两个肥硕的大奶在胸前乱颤,仿佛要破衣而出。她说:“胡老板,我晓得你为什么睡不好,是不是因为打铁店的事情呀?”

提起铁匠铺,胡喜来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断子绝孙的上官清秋,就是不想让我活!你看他做的事情,没天理哪!怪不得他会生下那个矮鬼儿子!我就想不明白,他没日没夜关着门在敲打什么!我真的想一把火烧了他那个打铁店!让他到阴间去打铁!”

沈猪嫲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胡老板,听人家说呀,上官清秋死了,他那两个徒弟早就走了,打铁店里是上官清秋的鬼魂在作祟,镇上的人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哇?他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不开门,怎么可能不出来走动,你说有没有道理?”

胡喜来听了沈猪嫲的话,身上的寒毛一根一根竖起,不远处铁匠铺里的打铁声还不停地传过来。

他们突然听到了一声脆响。

那是胡天生手中的盘子落地后破碎的声音。

胡喜来看到地上陶瓷的碎片,心疼得直皱眉头:“你这个败家子,你要我的老命呀,我们这个小本生意,一天能赚几个铜钱?你倒好,一下子就打碎了一个盘子,好像盘子是不要钱拣来的!”

胡天生知道自己闯祸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很了解父亲的秉性,父亲小气是在唐镇闻名的,加上他最近被铁匠铺日夜不停的声音折磨得死去活来,本来肚子里就窝着火,他不知道父亲会怎么收拾自己。

果然,胡喜来越说越生气,最后从木盆里抓起一根猪大肠朝胡天生没头没脸地抽打起来,湿漉漉的猪大肠抽打在脸上,又痛又臭,这让十岁的胡天生蒙受了巨大的屈辱,他叫喊着冲出了小食店。

胡喜来追了出去,一扬手把手中的猪大肠也扔了出去。

胡天生很快地跑远,胡喜来这才反应过来,猪大肠扔到了街面上,他更加心疼不已:“哎哟,我的猪大肠哟——”赶紧跑过去,从鹅卵石街面上拣起了那根猪大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