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雾。唐镇人记忆中少有的大雾。冬子走在湿漉漉的小街上,两步开外走过来的人也看不清其面目。他欣长的身子被神秘莫测的浓雾包裹,这个世界里有多少他看不清的东西,或者危险与灾祸在向他临近?天亮后,姐姐在灶房里做饭,母亲在屋后的小院晾衣服,他鬼使神差地走出家门。冬子茫然地在浓雾弥漫的小街上走了一段后,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于是就返回了家里。雾从天井上空以及门扉里涌进来,屋里也变得灰蒙蒙的。

冬子来到灶房里,姐姐在熬稀粥,她的脸红扑扑的,宛如熟透的山果。冬子坐在灶膛前,不时地往灶堂里添柴。他一声不吭,李红棠也一声不吭。不一会,游四娣也进了灶房,平静地对儿女说:“妈姆出去一下,等你们爹起床后,把他的早饭伺候好,你们不要惹他生气。我走了,记住妈姆的话!”李红棠点了点头:“妈姆早点回来。”冬子站起来,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心里异常不安。

游四娣用一块蓝色土布裹起自己的头脸,匆匆走出了家门。冬子随即跟了出去,看着母亲一刹那间消失在浓雾之中,如梦如幻,他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情。

浓雾中似乎埋藏着许多陷阱,可怕的陷阱,母亲会不会掉进去?浓雾又像隐藏着一张巨大的嘴巴,将他母亲吞噬。

冬子脑海一片茫然,他无法阻止母亲的离开,无法改变命运的安排。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力。

大雾在晌午时分被阳光驱散。

温煦的阳光照在唐镇的屋顶上,蒸发出丝丝缕缕的水汽。冬子见到阳光,心里爽朗了些,阳光的确是好东西,它能够驱散诡异的浓雾,也能驱散人心中的阴霾。阳光出来后,冬子心痒痒起来,他想出去,不想呆在家里。李文棠自个到田野里去干活了。父亲李慈林还在卧房里沉睡。冬子听到他的呼噜声,心里异常沉闷,他又想起了夜里的情景。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更让他急于要走出家门。

就在这时,李骚牯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他看到冬子,粗声粗气地问道:“冬子,你爹呢?”

冬子不喜欢这个本家叔叔,他老说长得眉清目秀的冬子像个女孩子,这话对冬子来说,是羞辱和蔑视。冬子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今天也不例外,他没好气地用手往父亲的卧房指了指。李骚牯二话不说冲进了父亲的卧房。不一会,李慈林和李骚牯出来了,匆匆而去。李骚牯走时,用手摸了冬子的头一下,冬子觉得很不舒服。

冬子想,他们要干什么?

冬子也离开了家。

他来到阿宝家门口,朝里面喊了声:“阿宝——”

阿宝爹张发强是个木匠,他正在厅堂里做水桶,听到冬子的叫声,说:“阿宝,冬子寻你去玩了,快去吧!”

阿宝答应了一声从房间里跑出来。

张发强对着他出门的背影说:“不要跑太远了,早点归家!”

他们俩勾肩搭背,沿着湿漉漉的小街,朝镇西头走去。阿宝说:“你要我和你去哪里?”冬子有自己的想法,可他没有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阿宝,只是这样说:“你和我去了就知道了。”阿宝说:“你总是鬼头鬼脑的,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和你去了!”冬子说:“阿宝,你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阿宝说:“当然啦。”冬子说:“那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和我去吧,求求你了。”阿宝眨了眨眼睛说:“好吧,就听你这一回。”

他们走出了镇子,来到了唐溪边上。

因为昨天的雨水,唐溪的水流浑黄,湍急,还发出低沉的咆哮。冬子心惊肉跳,想起了夜里的噩梦。阿宝发现了他的惊恐:“冬子,你怎么啦?”冬子不想告诉他那可怖的梦境。冬子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冬子的脚踏上了小木桥,往对岸走去。阿宝跟在他后面。小木桥颤悠悠的,他们都小心翼翼,阿宝胆子小点,走着走着便伸出手拉住了冬子的衣尾。其实,冬子也胆战心惊,他心里想着事,硬着头皮过小木桥。他们走过了小木桥,阿宝目光迷离地问:“冬子,你要带我去哪里?”冬子说:“你跟着我走就可以了,到了你就知道了。”阿宝挠了挠头说:“我爹要知道我跑那么远,会骂我的。”冬子说:“我不会告诉你爹,你爹不会知道的。”阿宝看了看田野里稀稀落落劳动的人,说:“要是他们回去告诉我爹,怎么办?”冬子也看了看田野,阳光下的田野一片金黄,晚稻很快就要收成了。他说:“他们不会告诉你爹的,我们快走吧。”

他们穿过田野中间的一条小道,朝五公岭走去。唐镇四周的山岭都被茂密的森林覆盖,只有五公岭上没有几棵树,却长满了野草。这是个乱坟岗,就是阳光灿烂的时候,这里也充满了阴森的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