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 风呜咽(第4/21页)

猪牯找到了钟七,悄悄地对他说:“钟队长,宋画师来了,真的很臭,一路上我都不敢靠近他。是不是和镇长说,让他回去。”

游长水发现了猪牯,他手中端着黄铜水烟壶走过来说:“猪牯,宋画师请来了吗?”

猪牯点头哈腰地说:“镇长,来了,来了,正在门口呢。”

游长水说:“人到门口了,怎么不让他进来?”

猪牯面有难色。

钟七说:“镇长,你不知道听说没有,宋画师身上……”

游长水吸了一口水烟,平静地说:“你说他身上的臭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人身上都有味,你们难道很干净?身上就没有一点味道?”

钟七说:“宋画师身上的味的确太重了些,你看,府上来了那么多贵客,我怕——”

游长水又吸了一口水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雾说:“喔——那这样吧,你们先把宋画师请到西厢房里去,给他弄点好吃的,让他好好休息休息,然后等下半夜人少了再让他到灵堂里给老母画像。”

……

宋柯一步跨出了西厢房高高的门槛,他想,乡下大富人家的门槛怎么如此之高?宋柯在钟七的引领下来到了大厅的灵堂里。此时,灵堂里只有三个年轻男子在守灵,他们围坐在一起,在有说有笑的。钟七告诉宋柯,那三个年轻男子是游家的晚辈,他们会在这里守到天亮的。钟七说完就走了,离开宋柯和灵堂对他来说是那么美好的事情。

灵堂显得阴森。余七莲的尸体摆在大厅的神龛底下,尸体的头两边,点着两盏长明灯。在尸体的头上方,放着一坐纸扎的房子。在尸体的两旁,站着两排纸人,左边一排是男纸人,右边一排是女纸人。大厅两旁的壁障上挂满了挽联,每条挽联都是一条长布,而且都是白色的麻布。大厅的上面,挂着几个白色的大灯笼,灯笼上写着黑色的“喜”字。

余七莲老太太的尸身被一块白麻布遮盖着。头露在外面。稀疏的白发梳得纹丝不乱,用细细的白麻绳扎起一个发髻,发髻上横插着一根筷子。死者的脸很小,已经没有一丁点肉了,就剩一层皱巴巴的皮,皮是暗褐色的,寡淡的薄薄的嘴唇被涂上了一层红色的朱砂;紧闭的眼睛深陷着,阴影形成了两个黑洞。

要不是那三个守灵人的说笑声,宋柯还是会有一丝恐惧的。

宋柯很奇怪死人了,为什么这三个年轻人一点也不悲伤,还有说有笑的。宋柯也不管那么多了,此时,给死者画像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宋柯其实今天一天心情都比较激动,现在,他必须平静下来,面对余老太太的遗容,画一幅让游长水满意的遗像。宋柯在画纸上用碳笔涂抹着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他面对的是一个死人,而把死者当做了一个沉睡的人,他感觉到死者还在呼吸,还在用灵魂和他交流,他可以想像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平淡而有神,看淡了生活中的一切,包括生和死。宋柯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这种状态让他获得了快乐,没有人能够理解的快乐。

那三个年轻男子刚开始没有注意宋柯,他们沉醉在他们自己的谈笑之中,当他们中的一个人发现宋柯在给死者画像后,他就走到了宋柯的跟前。他看了一会后,就闻到了一股怪味。本来人死后就会散发出尸臭,况且现在是夏天,尸臭散发得更快,宋柯身上的腥臭味和尸臭混杂在一起,就更加的让人受不了了。那个年轻人赶紧离开了宋柯身边,躲得远远的,另外两人也闻到了那股怪味,就一起走到了那个年轻人的面前。他们三人商量了一下,就跑到下厅里坐着聊天去了,灵堂的大厅里,就剩下了宋柯和余七莲的尸体。

下厅的那三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少了他们的说笑声,灵堂里静得连长明灯火苗飘动的声音也可以听见,更不用说宋柯手中的碳笔在画纸上涂抹时发出的沙沙的声音了,整个灵堂里充满了宋柯画像发出的声音。

一阵阴冷的风凭空而起。

那些挽联被风拂动,像是有许多无形的手在抖动着它们。

宋柯也感觉到了寒冷,他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画像已经画完,宋柯总觉得哪里没有画好,他仔细地端祥着画像,然后又看看余老太太死人的脸,宋柯把余老太太干瘪的脸画得饱满了些,这样看起来富态,十分吻合余老太太的身份。

就在宋柯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死者脸上时,宋柯发现了一只花猫在余老太太的头前叫了一声,然后惊恐地离开。宋柯还没有缓过神来,突然看到余老太太的尸体直直地坐了起来。

宋柯张大了嘴巴,手上的碳笔落在了地下。

余老太太睁开了眼睛,似乎有两束火光从那两个黑洞里迸射而出,她那涂着朱砂的嘴唇蠕动着,宋柯听到了阴冷的声音:“我死不瞑目呀,我不知道我的孙子武强是死是活——”